幽冥仙途!
漆黑的夜色裡,李珣一襲黑袍,將全身裹得嚴嚴實實,也將一身魔氣稍做遮掩,飛在大海之上。
他利用霧隱軒的便利,直接從東南林海東北角出,按照估計,到達星璣劍宗,約要四五日的時間。
此時,時間已去了三日,路程也過了大半,李珣已穿過天星海,繞過明心劍宗周邊,再飛一日,便是星璣劍宗的海域了。
波平如鏡的海麵上飛行,短時間裡倒還閒逸,可時間長了,便能悶出鳥來。
前幾日還好些,李珣一邊飛行,一邊用功熟悉兩種功法的轉換,勉強還有個消磨的玩意兒。
但這畢竟是逆勢而上,對自身修為並無好處,李珣勉強修了幾天,自覺心中躁動日盛,便不敢再繼續下去。
如今實在閒得無事,李珣便開始動用腦力,細細推演此界現今的局勢,以打時間。
從東南林海中獲知的各種信息來看,最近的通玄界顯然頗有些四分五裂的趨向。
西聯成立、北盟分裂、不夜城舉宗內遷、明心星璣兩大劍宗火並、玄海幽明城出世、羅摩什、七修尊者的強勢聲明,以及其在東南林海及南部海域的高調動作,幾已吸儘了諸方眼球。
與之相應的,每年一度的水鏡大會宣布無限期延後的消息,更是給人以無限的遐想。
若不是羅摩什這回現身,透露天機,恐怕李珣也要和其它人一般,被這一連串的變故打得暈頭轉向。
而此時,他就像是握著一根長線,試探性地將一顆顆散亂的珠子穿在一起,逐步清理出頭緒來。
李珣認為,在羅摩什與陰散人緊張對峙之前,他隻有一句話,完全自內心,也就是被陰散人所嘲弄的那句「就算是將我這魅魔宗砸個稀巴爛,此界能有幾個應聲?」
放在以前,李珣未必能聽得出來,但就在不久之前,他與冥火閻羅曾就此界修行事宜長談一番,而李珣對其所提出的所謂修行與傳承的傳統「共識」,印象深刻。
此刻,將冥火閻羅與羅摩什的話合在一處,才能品出其中更深的意味兒來─「修行、傳承是此界依存的基礎,也是不可移易的規則,那麼,散修盟會自出現之日起,便將傳統上不介入宗門傳承、一心自我修行的散修、妖魔,強力串聯起來,成為可以左右此界走勢的強大勢力,對滿足於傳統態勢的諸宗門而言,意味著什麼?」
「打破均衡、打破常態、打破亙古以來此界生生不息的根源。」
這結語不是李珣話的是陰散人。她無聲無息地現身出來,冷冷地為此下了注腳。
李珣沒有責怪她,因為他現在也需要一個能為他解惑的幫手。
「如果諸宗腦不是蠢貨,又或彆有用心,對這種態勢,應該排斥得很吧。你也做過宗主,若是你碰上這種事,會怎樣?」
「靜觀其變。」
「啊?」這樣的回答令李珣小吃了一驚,他扭頭看過去,皺眉道「這應是放縱自流吧!」
陰散人瞥他一眼,旋即將目光望向海天交接處,不讓李珣看到她眼中淡淡的嘲弄。
「當然不是。這其實就是最穩健的作法。且不說此界有多少能預見局勢變化的人傑,便是都看到了,也沒有幾個人敢天真到以為可以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如果這真是牽涉到此界根源的大變動,誰敢保證,他們「扼殺」的行動,不是促成事態惡化的那一個「變量」?況且,四九重劫之前,妖鳳之戒未遠,誰還想做第二回蠢材?」
李珣本以為自己看得很清楚了,但經由陰散人這麼一說,他反倒更是胡塗。這怎麼扯上了妖鳳?
「自然要扯上她。當年棲霞與林閣交善,偷偷懷孕生女之事,難道真的隻有諸宗齊出,滅殺母女這一條路了嗎?為了一個偈語還有幾個不知真假的傳言,便使出決絕手段,結果又如何?
「惹來青鸞助陣,諸宗死傷慘重不說,偏是給了古音機會,讓她弄出這麼一件大事出來。現在說來,這劫數誘因究竟是妖鳳產女,還是諸宗手段不當,也在兩可之間。」
陰散人這話確實切中要害,李珣點了點頭,腦中卻不自由地閃過林閣已經模糊的身影,暗歎一口氣,但旋又疑道「這就怪了,現在大夥兒都能想得到,以前都乾什麼吃去了?」
陰散人悠悠一笑,簡單地回了四個字「人心難測!」
李珣皺皺眉頭,這個回答顯然無法讓他滿意,不過,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回到正題「隻是靜觀其變而已?」
「一般來說,傳統自運轉的力量比任何有形的、後天的努力都要來得可怕,且不可抗拒,所以,靜觀其變是個好辦法。
然而,當變化足以脫傳統的限製,具備有破局的能力時,傳統的「反擊」也將空前強烈。」
陰散人將問題剖析得非常清楚「現在不正是這樣麼?正道九宗想用積極的態度解決這件事,但他們失敗了,這也就證明,散修盟會已經具備了破局的能力。
「在此前後,羅摩什這一批人又搗鼓出了西聯,指東打西,隱隱與北盟相抗衡,說白了,做的同正道九宗完全是一回事。」
是啊,一回事!
隨著陰散人的低語,最近一段時間內生的種種事端,一個接一個地串聯在一起,就好像是十萬高山上奔湧下來山洪,彙入濤濤大江,形成巨大的合力。
而眼下,隻是要辨明,這百川之水究竟會奔向哪裡去呢?
羅摩什在撤身之前,對陰散人所說的話,響在李珣耳邊─「霧隱軒是餌,卻釣錯了魚;玄海幽明城也是餌,卻還不知最後是誰吃下去。但無論是誰吞了餌鉤,一場角力總是免不了的……這個時候,站對很重要啊!」
李珣對全局的考慮,從未像此時這樣清晰。依著這條思路,他細細梳理諸多先前未曾想明白的疑點,自覺見識大為長進。
「如此看來,正道九宗在北極力拒散修盟會,並非是全然的失敗。
「因為,九大宗門年複一年的壓迫,向此界通告了一種拒絕改變的態度。除非是沒腦子的,又或是真的惟恐天下不亂者,真正敢於依附散修盟會的散修、妖魔,便是極少數。
「而且,有外界的強大壓力,散修盟會必須增強內部的抗壓性,其盟會的組織思路也必須加以改革。
「這固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增加盟會的凝聚力,但與之同時,其內部各種小團體的磨擦也會增多,像鯤鵬老妖這樣的分裂,也就不可避免。
「但散修盟會也在出招,用百獸宗做祭品,提升北盟的威懾力,實則不過是最淺顯的一步。
「最關鍵的,還是在盟會勢力所不及的南方,扔下「霧隱軒」這個大餌,活泛人心,讓此界諸宗因利益之爭而無法生成合力,為北盟的成長贏得空間。
「可羅摩什確實厲害,翻手便成立了西聯,幾乎將西北至西南一線,弄得如鐵桶一般,斷了古音伸手的可能。嗯,隻是他為什麼又要在霧隱軒和玄海幽明城上搬弄是非,這豈不又遂了古音的意?」
他很自然地向陰散人請教,也沒覺得這是多麼丟人的事情。
反倒是陰散人對此有些感觸,她神色微霽,臉上度露出了些笑靨「你當羅老兒是聖人嗎,哪有事事為公的道理?其實他也想亂,雖然與古音顛覆性的盤算不一樣,可也隻有在混亂中,原本死水一潭的通玄界,才有大利可圖。
「他穩固西方,卻攪亂東南林海,又隨手扯上了玄海幽明城,這兩處地點,既遠離他宗門所在,又是牽涉諸方利益的敏感地帶,一旦亂起,在恢複平靜、均衡的態勢之前,他已酒足飯飽,退回陷空山,自去修道了!
「這自然需要有掌控全局的能耐,而且,也隻有在四九重劫之後,他才有膽子做出來。這樣就算一時失手,造成不可收拾的亂局,引動大劫,他也能回避掉最厲害的劫數,拍拍上天。
「而運氣好了,則能為宗門傳承謀求大利,甚至還能混出個好名聲,積積功德,一箭三鵰,何樂而不為?」
也就幾句話的工夫,陰散人便將這其中門道分析得透辟入理,儘顯其智慧老辣,令李珣大為歎服。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再次慶幸,當年能以絕小代價,卷得兩散人為傀儡,實在是他今生今世做的最值的一筆買賣。
李珣絕不會吝嗇幾句便宜的讚語,不過,就在他大加讚賞之際,陰散人忽地有所感應,抬頭遠眺「有傳訊飛劍,應是衝著你來的!」
「哦,是明心劍宗?」
「不是,是……」
陰散人話未說完,漆黑如墨的天際,一道火紅色的軌跡已自海天交界處化虹而來,來勢好快,李珣明明已經做出了準備,但他還沒來得及將玉辟邪放到胸口上,那紅光已經撲麵而至,一股如溫開水般微熱的氣息透體而入。
李珣悶哼一聲,強行抑住被大光明火灼傷的氣血,心中暗叫晦氣。
他自是認得這傳訊飛劍的本體─這根本不是什麼飛劍,而是一根最珍稀不過的鳳翎。
天下能用這樣珍貴的寶物當飛劍使的,也隻有那麼一位了。
麵的訊息非常簡單,隻有這麼幾句話「北邊這麼熱鬨,你去哪兒了?喂,小心點兒,這是我從娘親那兒偷來送你的,藏好哦!」
看到這種言辭,便連陰散人都抿唇微笑。
李珣無奈苦笑兩聲,使了個手法,隔絕鳳翎上令他極不舒服的氣息,將其交給陰散人保管。看著陰散人將這寶貝收起來,李珣開始考慮遠方來信的真實目的。
「果然,兩劍宗火並,旁邊看熱鬨的人很是不少。而且,已經有人現「靈竹」缺席了。會問這話的,恐怕是古音的可能更大些,她又想搞什麼鬼?」
他考慮了一下,不得要領,但還是決意道「度要加快一些,不如你帶我一程……等等!」
李珣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好像咱們剛剛忽略了一個問題。你說古音有顛覆性的盤算,為什麼呢?」
陰散人有些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遲疑了一下,方道「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有這樣一個全盤性的大計,組建了這樣一個龐大的勢力,總該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吧。為什麼會這麼做?她又想從中得到些什麼?這應是關鍵所在。
「為了修道?不搭邊!為了提高宗門聲望?過分!為了一統通玄界?笑話!那她是為了什麼?」
陰散人皺了皺眉頭,沉吟了一會兒,方開口道「我想,這是……」
話剛出口,海麵上遙遙一聲大響,鏘然作聲,聽位置,竟然在數裡之內。李珣和陰散人都是一驚,但還是陰散人反應得更快一些「不是海上,是海底,隻是音波透海而出,才做此聲。」
話音未落,陰散人已經隱入虛空。
李珣想了一想,終於還是沒有換裝,而是將頭頂的帽兜緊了緊,將整個麵容都隱入陰影之下。
他做完這一切之後,又是「當」的一聲大響,聲音又近了許多,而李珣也感覺到,這聲音中,似乎有著一股震蕩心神的異力,而且,在音波所及的區域,明顯對生靈氣息有偵測鎖定的作用。
李珣眉頭皺緊,有些時候,麻煩真的是自找上門的。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他身側約七八丈外,海麵砰然炸開,一道人影衝天飛起,轉眼沒入雲端。
緊接著,又有一個略顯臃腫的人影跳出海來,甚至連眼神都不往這裡閃一下,舉起手中那座人頭大小的銅鐘,一拳轟了上去。
旁邊的李珣神情一變,肢體在瞬間繃緊。
與之同時,宏大的鐘聲向四麵八麵擴散開來,僅僅半息之後,第二波鐘聲又起,如是三迭。
這鐘聲好是古怪,前後三波傳播度竟然是不一樣的,第一波最緩,而最後一波最快,如此三波累積,在虛空中出「嗡」
的一聲震鳴,音強略有降低,但其撼人心神的異力,比之剛才更暴增百倍。
其中更有一波牽動人身骨肉臟器的震蕩透體而入,十分詭異。
李珣見勢不妙,也顧不得其它,體內燃血元息蓬地燃起,與透入體內的震蕩一觸,自生抗力,口唇一張,便是一聲厲嘯出口,其勢威淩霸道,恍若驚雷。
嘯音鐘聲在虛空中一撞,下方海麵當即下壓了寸許,李珣以音製音,先護得了自己平安,不過這也讓那胖子驚訝地扭頭看來。
與鐘聲接觸的第一時間,李珣便已現,這鐘聲其實還是有所收斂聚合的。
隻是這鐘實是一件頂級法寶,敲鐘的胖子修為還不足以完全控製,這才讓餘波襲來。
既然有了這種認識,李珣便不想節外生枝,正想收音退開,海底之下,忽有一聲悶吼傳上。
「吭吭!」
這一聲吼,其勢雄闊沉凝,雖是在海上,卻如同一座大山破海而出,當空一立,便將那鐘聲震得七零八落,便連李珣的嘯音也受到波及,反衝回來,攪得他氣血一亂。
隻是這回,李珣卻再也生不出與其相抗的心思,隻因為,這吼聲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鯤鵬老妖,你莫要把事做絕!」
海麵上那胖子舉起銅鐘,任這法寶在吼聲中嗡嗡共鳴,似乎也是一種防守的方式。
他嘴上則在無意間印證了李珣的猜測,隻是這略顯尖利的聲音,在輕輕的顫動中,總有點兒慌的味道。
李珣的心情不見得穩到哪裡去。真見鬼,他怎麼就忘了,既然鯤鵬老兒號稱東海鯤鵬王,不就是住在東海嗎?這老妖受傷之後,不回自己老窩,還能去哪兒?
果不其然,隨著這胖子的一聲叫喚,海麵上忽地波翻浪湧,一個比那胖子還要大上一圈的身影升上海麵,隻是其身軀闊大,但骨架也大,看上去便比胖子要結實不少,站在海麵上,一手自然挎腰,先向胖子那邊一掃,繼而竟向李珣這邊直看過來,目光冰冷,不掩殺機。
李珣感覺著這老妖的眼神完全可以穿透兜帽形成的陰影,將自己看了個通透。
雖然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佩服這位大妖魔精深的修為。畢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在經曆過北極夜摩天的重創之後,依然還具備這等威懾之力的。
鯤鵬老妖的眼神在李珣身上持續了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直視那持鐘的胖子。
那胖子之前有膽說話,可見到鯤鵬老妖現身,便又張口結舌,半個字兒都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