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老黃曆了,就在五天前,俺那師哥已經卸了任,要將閣主之位讓於俺。隻是閣中幾個掌櫃的還有點兒異議,便派下來個差使,要俺到這東海海底找件寶貝,作為資曆。
「哪想到卻碰上鯤鵬這老妖怪,連那幾位掌櫃的派來的幫手都賠了進去。唉,賠大了,賠大啦!」
聽箕胖子說得輕鬆,李珣卻可以從中聽出許多彆樣的意味兒來。
就像是胖子隨手犧牲掉自己的同門一樣,那所謂的卸任、差使,甚至是幫手之類的言辭,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知,讓人品嘗到其中濃鬱的陰謀和血腥氣。
他唇邊微現冷誚的弧度,卻也暫時接受了胖子的說法。不過,很快胖子的舉動便讓他眼皮一跳。
脫衣、脫鞋、掏兜……一係列事情乾下來,轉眼間,這胖子便隻有一件短褂外帶半載短褲遮身,手上卻是諸般事物堆成小山。而這個時候,胖子也已經來到李珣近前,兩個相距不過數尺,已經是一個極度危險的距離了。
李珣一眼掃過,便知胖子手至少有七八件品級不凡的法寶,價值不可估量。
「你這是……」
「沒啥,師哥我說話算話,師弟你能停手放俺一回,俺身上這些寶貝,便全是師弟你的了!」
箕胖子嘎嘎一笑,一副海派模樣,不過轉臉便現出些尷尬神色。
「嘿,本來還有一串檀香珠,隻可惜剛剛用它消解師弟你的製脈術,已是廢了,還有……慚愧!那驚神鐘是哥哥執掌宗門的信物之一,師弟你寬宏大量,就免了這個吧!」
李珣冷眼看著胖子一番聲色俱佳的表演,心中倒將這胖子的身分肯定了八成。
剛剛這廝用以擺脫禁製的手段,正是千寶閣諸法門中,代表性的「嫁衣法」,有此一手,這胖子便不是閣主,也必是高層人物無疑。
想了一想,他也點頭笑道「師哥言出必行,小弟佩服,不過,既然師兄說咱們是同一類人,便都應該明白一句話,所謂無事獻殷勤……是不是呢?」
「師弟你過慮了……」
胖子還是一副笑臉迎人,但一碰到李珣冰冷如霜的眸子,卻也打了個嗝,忙改口道「呃,好吧,說實話,俺確實也有那麼一些考慮!
「這頭一條嘛,就是消災免禍,師弟你也看見了,鯤鵬那老妖怪日後必不與俺罷休,這好不容易瞞下身分,算是暫時避過鋒頭,如何還能再樹強敵……
「嘿嘿,師弟現在比起鯤鵬是差了些,像你這般,修血神子能修到「血影妖身」的,近萬年來還是頭一份兒,惹不得,惹不得啊!」
李珣隻是冷笑。
胖子見打不動他,隻能接著再扯下去「接下來想的便長遠了些,哈,師弟應該知道,修血神子這種魔功,實是不怎麼能見容於世的。當然,以師弟的實力,天下大可去得,可是僅僅是橫衝直撞,如何還能享受到此界的樂趣?
「今日你我二人有緣結交,又一見如故,若師弟你不嫌棄,俺這作師哥的願意為師弟你幾個享樂的地方,也能增進咱們之間的交情不是?」
聽到這裡,李珣心中已是雪亮,這胖子果然奸滑,雖被血神子給晃花了眼,以為他是個「麵生」的,但能馬上想到籠絡人心,以圖後事,其眼光便是一等一的長遠。
「還有……」
箕胖子倒是說上了癮,不過這回卻是有意壓低了聲音,很是緊張的樣子「還有,師弟你實在不會挑出手的地方。剛剛還好,沒弄出大動靜,否則又是一樁麻煩上身!」
「嗯?出手還用挑地方,這是哪兒?」
這個理由李珣卻沒聽明白,他四麵打量了一下,入眼的隻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此時與胖子鬨了半晌,天色已微微亮,勉強能分辨個東南西北,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標誌性的特征。
箕胖子搖頭道「剛剛我聽你說「天星海」,便知師弟你估錯了位置。照我的估算,這兒應該已經出了東海海域,離「天星海」起碼十萬八千裡,嘿,這裡不是海,是河嘍!」
「河?」
李珣眉頭一皺,心中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一夜飛過的距離。
不錯,他以血影妖身的狀態趕路,度起碼是正常時的兩倍有餘,飛了半夜,已足以抵過平日一天的路程,那麼這裡已經是……
「若我所料不錯,這裡已經是星璣劍宗的地界,六大絕地裡,位置最飄忽的「星河」所在。
「這些日子,兩大劍宗火並,正是如火如荼。明心劍宗還好說,可那天垣老兒是出了名的不講道理,每日控著那「星河」
來回飄蕩,座下弟子也是滿處亂飛,一個不小心,指不定咱哥倆兒就給陷進裡麵去了……咦,師弟你在聽嗎?」
李珣聞言回神,卻也不刻意地掩飾,隻是點頭道「星河為天地造化,為天星投影,運轉則以星辰移換為綱,星力牽引之下,移位、漲縮倒是尋常事,未必是天垣自主操控。」
胖子聞言一奇,接著便大喜道「師弟果然見識不凡,看上去禁法造詣也是有的,如此能耐,不如便隨了哥哥我吧,在本閣掛個客卿頭銜,也能省掉不少麻煩……」
「麻煩」二字尾音未消,李珣便突生感應,約數十裡外,數個生靈氣息突兀出現,直向這邊飛過來。
胖子明顯不如他敏感,猶自嘮叨個沒完,李珣瞥他一眼,沉聲道「有人飛來了!」
胖子臉上一緊,似乎也用了什麼手段,很快就現了來人的蹤跡「娘的,這味道兒一聞就是星璣劍宗的。天垣老兒的弟子同他都是一個脾氣,有理也說不清的,師弟,咱們躲躲?」
看他這模樣,李珣便知,這胖子與星璣劍宗的矛盾,恐怕不隻是一個「怕麻煩」便能解釋得了的。
不過李珣心中此時也有了算計,對胖子的招呼竟也同意了。兩人當即沒入海麵之下,潛得並不深,可藉由光影反射,足以隱匿身形,並收起周身氣息,其手段竟還有異曲同工之妙。
兩人剛剛隱下身形,海麵上便遙遙傳來一聲劍吟,李珣也算是禦劍的大行家,劍吟聲一入耳,便知禦劍這人修為相當精湛,其真息與劍器交通往來,振蕩之聲如鳴金擊玉,正是其修為精純明透的表征。
如此修為,禦氣飛天亦是等閒事,禦劍飛行實在是最從容不過。
劍吟聲在二人剛剛停留的海麵上止息,隨即遠方又有幾人追來,但僅聽其劍響,便知修為比最先這人差了許多。
很快這幾人便在海麵上彙集,有人開口道「允星師兄,可看到剛剛敲鐘那廝?」
那被稱做允星的,應就是最先禦劍而來的那位,聞言回應道「不曾見得。」
聲音鏗鏘,有金石聲,頗有氣度。
李珣對星璣劍宗的人物也算有所了解,聽到允星之名,便知道這是天垣老兒很看重的一個弟子,向以殺伐果決聞名的,在通玄界堪與連霞七劍齊名,是個人物。
這允星回了一句之後,便不再開口,周圍那些師弟、後輩也都噤口不言,顯出允星在其中的地位當真了得。
半晌,方聽到允星說話「陽氣漸重,天星位移,約在兩個時辰後,星河便將移至此處,便是有什麼人物也不懼他。散了吧!」
其餘人等都唯唯應諾,隻有先前問話的那聲音叫道「允星師兄,可那敲鐘的……」
「嗯,我知道。」允星平平淡淡地回道「必是箕不錯那個胖子,隻是這人身分不同以往,便是找到他,暫時也無奈他何。
倒是與他交手那人,我們要小心一些。」
「交手的?」
「此人氣息詭異,不是正途,眼下情勢複雜,意欲亂中取利的不在少數,一定要小心從事。也好,箕胖子為了閣主之位,偷了我宗的參星盤,如今不討要回來,便是給他的天大好處,眼下他也該幫幫忙了。」
這話透過海水直傳入胖子耳朵裡,箕胖子正是個七巧玲瓏心,話一入耳,他心中便是一動,感覺允星話中彆有他意,小眼一眨,便回頭看身邊的那位。
「師……咦?人呢?」
黑暗的海底,李珣已無聲無息地潛出數十裡外。
察覺到允星氣息之際,李珣便明白,氣息如此突兀出現,必定是有什麼特殊的禁法、結界阻擋,放在這裡,不是星河又是哪裡?
沒想到路上這麼一個插曲,倒是大大節省了他的時間。如此,眼下重點便不是和那個古怪的胖子糾纏,李珣當放則放,立時脫身離開,找了一個隱秘處,轉換氣息,又換上了「靈竹」的打扮。
李珣還從來沒有碰到過轉眼間實力掉下幾近一半的情況,這是個新奇的體驗,但絕不好受。
他皺起眉頭,將幾乎生疏掉的靈犀訣來回運了十多遍,才勉強讓沉重的身體變輕了些。
陰散人現身出來,遞給他青玉劍,隨即微蹙眉峰道「小心些,此時若是與人交手,最容易眼高手低。最好是凝定心神,穩紮穩打,才能護得自身無憂。」
對這少有的主動「關懷」,李珣還是比較受用的。他點點頭,目光透過海水,打量一下外麵的天光,再向陰散人稍做示意,身子便拐了個方向,朝允星最初現身的方位潛遊過去。
出於安全考慮,三四十裡的路程,他花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估計著位置差不多了,才緩緩上浮。
可才浮起小半,頭頂忽地一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震動透過水層傳過來,讓他瞬間定住身形。
純本能地,李珣腦子裡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星河移位!」
沒有親身經曆過這樣的場景,便永遠也想象不到,當一個廣被千裡的龐然大物,從頭上緩緩移過,陰影投射下來,遮蔽天日之際,人們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李珣曾經以為,如鯤鵬老妖之法身,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翼若垂雲,挾山海,由山嶽之厚重,飛動而絕跡青空,已經是壯闊高遠之極至。
然而此刻,他開始明白,當龐然大物舍去度,將移動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展現在眼前時,其威壓之重,還遠在前者之上。
最讓李珣印象深刻的,是這個過程中,天地元氣劇烈的變動。
這變動的起因,並不是巨大物體移位而造成的大氣扭曲,而是由以億萬計的氣機變化,彙聚在一個整體性的「框子」裡,在參差錯落的彼此作用和影響下,造成天地元氣的劇烈活動。
這與東南林海「水火同源」的禁法頗有差異,差彆在於,東南林海是彙聚諸方氣脈,為霧隱軒之用,也以霧隱軒為中樞,統禦一切,是一個「外、裡、外」的規則結構。
也就是說,以人力安排天力,後天加工者居多,隻是以絕妙手法將這後天痕跡隱藏在天然環境之中。
星河則截然相反,此地為天地造化成就,天然與星辰演化同步,便如大海潮汐,此去彼來,多由天力。
此內的定居者,如星璣劍宗,隻是在天然的環境下稍做修飾,布置禁法,後天的可塑性遠較霧隱軒為差,但若論變化之玄奧,蓄積之偉力,又在霧隱軒之上。
這一點,與其親密接觸的李珣感受最深。
極幸運的是,李珣並沒有處身在「星河」移位的軌跡上,他隻是稍稍沾了點邊兒,星河移動的方向也恰好與其相背,否則他早被其中龐大的引力吸了進去。
這感覺僅持續了小半炷香的時間,便漸漸淡去。
「嘩」的一聲響,他將腦袋伸出海麵,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以緩解心臟承受的強壓。
喘息稍定,李珣便伸長了脖子,要近距離地觀察一下所謂「星河」的外觀,可是……起霧了?
海麵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場大霧,這霧氣來得古怪,以李珣的眼力,竟然看不透裡許以外的景色。
而且,霧氣中塵粒看似翻滾不定,實則彼此之間扭結作用,與尋常霧氣大不相同。
「應該是星河內部元氣變動的餘波引的反應。」
李珣很快就在禁法理論上給這個現象做出了解釋,而且不隻如此,他還很細心地現了一件事。
「這霧氣好像一張網啊,蜘蛛網!其中的氣機聯結十分脆弱且敏感,一不小心將其攪亂的話……」
這個念頭剛一閃,遠方數裡外,便有一個反應極其強烈的氣息高掠過,外爍的真息與霧氣中的細微塵粒生劇烈的摩擦,旋又通過霧氣優良的傳導性,直達更遠方的某個地點。
果然!
李珣已不願去想猜那人是誰,他隻是對其經過所產生的霧氣變化感興趣。
這霧氣中的氣機結構自然與星河中的不同,可畢竟是一脈相承,也就對他的推演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除此之外,再加上星河移位時,他感覺到的一鱗半爪,藉以演算的依據便豐富許多。
而且,還有一個,就是那個允星無意間說出的星河位移的時間,雖隻是「兩個時辰」這樣的約數,可聯係當時他出現的位置,這裡麵的學問可就大了去了。
李珣在腦中將這些難得的信息逐次過濾了一遍,確認記憶無誤,才滿意地點點頭,再度下潛。
今天的收獲十分豐富,若是以後幾日都能像今天這樣,也許用不了十天半月,他便可以勾勒出一張星河周邊的禁法草圖,如果再多一些運氣,他甚至可以……
後半截念頭完整呈現之前,李珣的身子忽地僵硬了。
因為,在他眼前,忽地出現了一對晶亮閃爍的眸子,在略顯暗沉的海下,綠油油的,妖異,卻也熟悉。
「貓……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