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中劍光已來不及聚合,隻有三兩道湊得近的,硬著頭皮衝上去攔載,卻又在稍觸鋒芒之際,崩散回流。虹光半點兒停頓也無,朝著西北方向,狂飆突進。
李珣謹慎地避過那幾個強大的反應,第二次修正方向,正要一鼓作氣,遠遁千裡,耳邊忽地聽到一聲嗔喝「孽障,哪裡去!」
聲音入耳的前一刻,李珣血紅的視野中,驀地閃現光芒。
這光並不刺眼,便如夜空月輪灑下,清淨如水,卻在瞬間將滿眼血色蕩滌乾淨。恢複到平常的視界,李珣反而有些不適應,也就在稍微恍惚的空檔,便有人送上當頭一棒!
重如山嶽的強壓直貫下來,李珣來不及思考為何竟有人能跟上他的度,身體已自生反應,血霧虹光嗡然漲開,便如同崩散的塵煙,在強絕的壓力下,四溢流動,詭異妖魅,令人觀之心寒。
「原來如此,血影妖身還能這般用法!」
李珣腦中又多了一層體悟,他的精神恍惚迷離中,宛若出入虛實之間,已不再以「人身」自限,正因為去了這層桎梏,《血神子》上諸多窒澀不通之處,便如明珠結串,點點歸攏,漸次開解。
他心中喜樂難以自抑,哈哈一笑,可在妖異的血霧狀態下,笑聲隻化做「滋滋」的怪響,次第放開,直打入附近諸修士心
先前嗔喝那人聞此「笑聲」,以其低沉雄厚的嗓音歎道「妖魔變化,根抵心竅,遍體滋生,果然是血神妖變之法。孽障,還不回頭!」
話語猶自回蕩,當空山嶽重壓倏然消散,卻有根莖自虛空中出,疏通百節,華實並生,亭亭物華,更有生生元氣,彌散四方。由極強而至萎弱,偏能牽動,直將虛空收化其中,扣住血影妖身的通路,其神通手段,一至如斯。
「好一個妙法蓮華!」
隻聽箕胖子的聲音從下方遙遙傳來「無涯和尚不愧是釋門龍象,高山仰止啊!」
話猶未落,半空忽有血光迸射,周圍的大氣也突然燥熱起來。虛空中無涯和尚以神通化生的蓮華法相顫了一顫,有一片花瓣垂落,繼而化入虛空。
空隙初現,漫天血霧立化虹光,直透出來,一路上元氣交迸,如電光雷霆,轟然有聲。
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倒抽涼氣,為血影妖身的霸道奇詭而驚歎,卻不知當事人也在那裡叫苦不迭。
聽了箕胖子似讚歎又似泄密的言語,李珣才知道剛剛出手的,竟然是正道九宗裡法華宗之主,釋無涯老和尚。
此時的李珣隻覺得,他的運氣真是差到極點,此次水鏡大會,正道九宗腦隻來了三位,除了厲鬥量、天芷之外,便是這老和尚,隻是,他怎麼來得這般快法?
念頭初生,眼前又是一道光芒閃過。李珣此時已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再接觸到這奇特的光線,他心中立時警鐘鳴響。
恰在此刻,箕胖子的聲音又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竟然是徹天水鏡,好!」
李珣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徹天水鏡!
這件水鏡宗的鎮宗之寶,常人隻知它可明三界,斷五行,明徹天下萬物,卻很少記得此鏡更「實用」的一麵。
比如現在,也不知這是什麼妙用,光芒自千裡之外射來,當空掃過,任血影妖身何其神,亦被洞徹無遺,而且還有滯礙身形的功用,這才被釋無涯輕鬆截住。
有了箕胖子的「提醒」,李珣的策略自然有所變動,他度不減,心神卻分出小半,細細體會鏡光帶來的影響。
倒是釋無涯身為宗主之尊,既與他人合圍,一擊不中,也不好再行出手,給了李珣一個喘息的機會。
藉這一空檔,李珣飛遁的方向稍有變化,遠遠離開釋無涯那老和尚,折向西南遁去。轉眼便是十餘裡過去,卻見釋無涯隻是停留原地頌念經文,沒有追來。
隻是,那徹天水鏡之光卻如附骨之蛆,一道接著一道,橫跨天際,映徹四方。
這光也沒有什麼殺傷力,卻讓李珣十成力氣隻能用出六七成。憋悶的感覺越積越多,堵得他胸口悶,終於激得他厲聲長嘯,霧化的體態再度聚合,再不管身前有什麼阻礙,便如一柄絕世神兵,一往無前,直把虛空剖作兩半!
所經之處,元氣幾乎被襲掠一空,隻留下長長的暗紅軌跡。如此氣勢,已無人可擋其鋒。前麵原本還有個人,此時卻已散得乾乾淨淨,為李珣讓出一片坦途。
「好極了!」李珣此時也無戀戰之意,隻將心神放在背後那幾個強人身上,再注意規避徹天水鏡的光芒,隻要能遁出幾千裡外,想來那些人也追不上來。
心裡這樣想,他高漲的氣勢不免有些回落,恰恰在這衝高回落的當口,眼前忽有人影閃動。緊接著,鋒銳的劍氣穿透虛空,撲麵而來。
論聲勢、論威壓,這波劍氣較之釋無涯都有一定的差距,然而從中透出來的、直視生死的通透犀利,卻又遠在釋無涯之上。
這一刻,李珣強烈地感覺到,和釋無涯拚鬥,最終分出來的隻是勝敗。
而和此人交手,最後的結果,隻會是生死二字!
「誰……呃,明璣仙師!」
對麵女修冷眼看來,眸光中寂然無波,可被這眸光一照,李珣腦中已是一片空白,什麼脫身之計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隻是由著衝擊的餘力直直衝上前去。
眼前閃過冰雪般的劍光,與李珣周身輻射出的燃血元息交織在一處,宛如平空起了陣颶風,嘶嘯聲不絕於耳。
在呼呼的風聲中,李珣卻像是墜入到一個解脫不開的夢裡,整個天地似乎都疏離開去。眼中明明映著雪亮的劍光,卻虛幻至不可思議今生今世,他第一次直麵明璣身上的殺意!
下一刻,一枚小巧的物事從明璣手中飛出來,在李珣眼中微閃,忽地便漲大開來。
陰影如烏雲般擴散,隻不過數息工夫,便漲到十丈方圓。陰影邊緣扭曲蠕動,像個活物一般。
而隨著陰影形狀的不斷變化,一聲隆隆低鳴驀然從其中迸出來,初聽是雷聲、繼而又像是海嘯聲,最後卻如同萬頭凶獸齊聲嘶吼,宏壯蒼涼,撼人心肺。
響聲初起,李珣的感覺便像是在胸口被人猛搗了一記,悶悶欲絕,唯一不同的,隻是他如今身姿妖異,分不清手足胸腹而已。
隨著響聲的變化,虛空中像是開了條裂隙,絕大的抽吸力量,以一種他難以辨明的方式,將他身上某種東西剝離出去,虛弱感如潮水般湧上來,但僅僅一瞬,便被翻湧的燃血元息蒸個乾淨!
受此刺激,李珣猛然從迷茫中驚醒過來,燃血元息蓬然外爍,像是憑空燃起了一朵火燒雲。
嘶吼聲倏然止住,原本向外擴張的陰影烏雲也飛快地縮了回終又還原為那一枚小巧的掛飾,飛回到明璣手中。
李珣看得很清楚,寶物失效,讓明璣臉上略有些意外,但很快,蓬勃的戰意便將所有的雜念抹消乾淨,彷佛之前沒有生過任何事。先前稍有回落的劍氣狂潮,像是碰到了攔江巨石,蓬然卷動,帶著嘶嘯的旋流,再度衝擊過來。
「吞海靈犀!明璣借它,就是為了對付我嗎?」
李珣突然有了狂笑的衝動,他終於又見識到了這荒謬絕倫的世界。沒有了陰影的遮蔽,整個夜空都亮了起來,雙方的距離隻餘下裡許。
山崩海嘯般的強壓突然消逝殆儘,受慣性影響,李珣一時間控製不住,度激增,向前直撞過去。
百尺之外,明璣身軀微躬,寶劍靜靜地凝在半空,剛剛的龐然劍嘯聲瞬間收斂至無,隻有一道如絲如縷的劍氣繚繞周身,凝而不散。
可愈是這樣平靜,李珣越能感覺到,被壓抑在虛空中,那股冰冷如刀的漫天殺意。
此刻,明璣的精氣神儘凝為一點,又以某種玄妙的方式投影在他的身上。隨著他周身元氣變動、氣脈運轉而不停遊移,總能尋到一個相對弱勢的方位,隨時可能迸石破天驚的一擊。
這正是明璣所精擅的天心靈犀之術,李珣當然熟得不能再熟,然而他實在不曾想過,自己竟有直麵此術的一天?
「真要生死相見……呃?」
在這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明璣臉上的錯愕之意,想來他自己亦複如是。
二人身處的虛空忽然扭曲這種形容也許不太正確,可是李珣確實看到,他眼前的明璣絕無可能地偏移出去,讓開了前進的路途。
也在這一刻,鎖定在李珣身上的「天心靈犀」也脫了鉤,突然落空的錯力感,讓轉眼間擦身而過的兩人同時胸口悶,李珣還好些,明璣甚至在低哼一聲後,唇邊溢出血絲。
便在李珣不知所措的時候,耳邊又貫入一記熟悉的聲音「笨蛋,趕快走啦!」
他立時恍然,也毫不遲疑,再度加力,遠遁出去。
與之同時,天空中像是炸開了一團豔麗的煙火,至少有二十道以上的黯淡虹光向四麵八方飛射出去。
周圍的修士當即看花了眼,隻有徹天水鏡的光芒橫掃虛空,所觸及的虹光立化虛無。
然而,徹天水鏡的光芒籠罩之下,仍有三道虹光脫出,在場諸人均追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見此情景,下方的箕不錯再生讚歎「好一個千幻重嶂,這魔頭的手段還真是豐富得很。」
話剛說完,箕不錯便感覺頭頂有異,抬起頭來,恰好看到釋無涯正垂眸看他。
兩人目光相對,箕不錯齜牙一樂,點點頭,肥胖的身影忽地沒入了漆黑的叢林中。
李珣遠遁出近千裡,眼見徹天水鏡無法照到此處,方喘了一口長氣,飛身投入下方的山林之中。停下身形,他扭頭四顧,卻見不到人影,無奈之下,隻好敲敲一側的樹乾。
「喂,還藏什麼啊,出來吧!」
伴著一聲冷哼,水蝶蘭依然是百鬼的打扮,卻儘複她本來麵目,施施然從另一邊的林木間走出來。
李珣藉著點兒月光,看見水蝶蘭臉上神色似乎有些異樣,便奇道「怎麼了?」
「嗯,我覺得……你很煩哪!」
砰的一聲大響,猝不及防之下,李珣被她卡著脖子抵在了身後的大樹乾上,突來的窒息和衝擊頂得李珣一時間連驚訝都忘了,掙了下沒法脫身,隻好抓著她的手腕,皺眉道「你做什麼!」
水蝶蘭也不說話,隻是惡狠狠地瞪著他,良久,才「切」了一聲,放開手,又低聲咒道「沒膽鬼,還是不是男人啊!」
「呃?」
「你有異議嗎?我都開始同情陰重華那女人了,她究竟是被你怎麼使喚的啊!
「這才幾天,我已經被你從千裡之外調來兩次了,還都這種不值得一提的小麻煩,你就不懂得自己加把力嗎?」
水蝶蘭看起來真的生氣了,雖沒有再「加害」李珣,卻把旁邊的樹乾踢得梆梆亂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啊!你到底有沒有直麵強敵的勇氣!對了,從最開始就是這樣,包括算計我的那回,你是不是不預先算計,就不知該怎麼打架啊!」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很正常啊。」
李珣實在搞不明白這女人的想法,隻好攤手道「你也看看我對的都是誰吧!像釋無涯,還有昨天那位,我確實打不過,正麵交手隻是送死。
喂,你也不想讓我死掉吧!」
「我當然不想讓你……呸,你要還是這欺軟怕硬的心態,早晚也脫不了一死!」水蝶蘭頓足罵道。
「明明已經修成了血影妖身,卻不會運用,隻知道東躲西藏,難道這魔功就是拿來逃命的嗎?」
「呃,我隻是覺得用來逃命最順手,好了,不開玩笑,我現在……」
一邊說話,他一邊轉身,準備轉換裝束。
耳邊喀嚓聲響,李珣肌肉一緊,瞥見側方一株合抱大樹攔腰炸成兩截,在隆隆聲中傾倒下去,灰塵殘葉四處飛散,更驚起鳥獸無數,聲勢驚人。
李珣訝然回眸,看著水蝶蘭出奇認真的麵孔,皺眉道「好像不是跟我開玩笑呢。不過,這是我長久形成的習慣,你也許看不順眼,可我也沒必要改變吧!」
「習慣?我看那是惡習才對。你再有能耐、再會算計,你能算計得了全天下的人?
「退一萬步講,你可以算計所有人,大搞什麼避實擊虛,可是,老天爺呢,你算計得了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