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遠方天際電閃雷鳴,憋了整個早晨的暴風雨終於傾泄而下,東海之上,雷鳴與潮聲相和,暴雨同大浪勾連,倒像是整個大海都翻到了天上去,更有電光如劍,時時撕裂雲層水幕,聲勢懾人之至。
對此天威,李珣倒頗有幾分忌憚。
修煉魔功,最招天嫉,一個弄不好被雷光劈中,可不是玩的。
更何況,他隱隱感覺到,這可怖的天象,頗有幾分「天人感應」的意思,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他向來敬而遠之。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收斂自身的氣息,遠離雷暴的中心,幾乎是被狂風吹著,朝著海岸飄過去。在此角度,以他的目力,隻能看到方圓七八裡的範圍,再遠些,就被巨浪雨幕遮擋,偶爾有些劍光閃耀,卻隻是零星幾點,彷佛隨時都會被暴雨澆熄掉。
然而,在另一個層麵,以非人的靈覺為依托,呈現在他心中的,則是一個奇異且無比清晰的世界。
無數質性各異的生機脈動,好似平原上燃起的星星之火,在廣闊的天地中時聚時散。其中更有一些極其明亮耀眼的火光,每一次移位,都會帶起一波驚人的震蕩,衝擊所及,周邊大量的星火就此灰飛煙滅。
幾次三番,這些耀眼的火光所到之處,周圍星火便飛散逃遁,不敢直攝其鋒。
李珣不用眼睛去看,對局勢的把握反而更為精準。他清楚的知道,諸位真一宗師在攻擊之時,並沒有合在一處,而是充分利用其個人絕的實力和機動性,像是十一把鋒利的尖刀,在十萬修士的龐大集群中,予取予求,一刀下去,便是血肉橫飛,缺口處處。
有時,在高的移動中,幾位宗師位置重合,非但沒有減弱其穿透力,反而是利用各自通明的道心修為,以驚人的默契隨機配合,達成種種精妙合擊變化,無不是妙手偶得的佳作。
每當這個時候,周邊的散修盟會修士幾乎是大片大片地倒下,神形俱滅者,不知凡幾。
戰爭,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戰爭,與眼前狂暴的天象類似,這場注定在通玄界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大戰,看似突如其來,其實卻難以計數的漫長時間內,逐步醞釀而成的一場風暴。
此時此刻,風暴已經擊碎了一切阻礙,肆無忌憚地揮它那可怖的能量,將所有人都卷纏進去。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所想的已不是如何消除風暴,而是在風暴中存活下去。
裡許之外,忽有一波巨大的震蕩撕裂雨幕,顯現出其後蜂擁的人影,恰逢電光閃過,照亮了他們臉上被激奮和恐懼塗滿了的麵孔。
下一刻,人群波開浪裂,一個身材粗壯的身影就從人群裂開的空隙中大步走出來,在明暗交替的海麵上,此人的大光頭煞是刺眼。
大日法尊!
李珣確認了那位的身分,那位明顯也看到了李珣,對這邊齜牙一樂,隔著多層雨幕,傳到這裡,笑容已有些失真,更顯出猙獰十分。
從這一點上,倒能看出此人心態依舊輕鬆,並不因身染殺劫而有所變化。
兩人隔空交流這麼一瞬,已足以傳遞許多訊息過來。
那假和尚也不耽擱,又是哈哈一笑,自顧自轉過身去,闊大的袖子順勢一擺,海上又起狂飆,附近七八個散修當即被掀動的海浪吞沒,生死不知。
「還在玩兒呢。」
李珣看得很清楚,大日法尊沒有運用他名震天下的「大日三法門」,隻是隨意出手,固然威勢無儔,卻還是有點兒出工不出力的意思。
也許是大日法尊覺得,大千光極城的基業遠在極西翰海,這次的風浪卷不那裡?
念頭轉至此處,李珣眼神微冷,側過臉去,稍後片刻,一個半生不熟的嗓音在那邊響起來「大日沒有帶上十萬金甲,也沒有拉來三千虎賁,甚至連貼身的小天罡衛都沒拿來傍身……他做什麼我都不會驚訝,百鬼道兄,你以為如何?」
「是素宗主啊,我以為你已經深入到陣中去了,沒想到腳程要慢上這麼多?」
按照各位宗主的安排,十一位真一宗師從各個方向衝擊散修盟會的陣勢,力圖扯開散修的分布層麵,再由幾位精擅潛蹤匿跡的修士趁亂插入,在陣中穿插,尋找最具可行性的通路,最後集合有效力量,快撕裂整個周邊防禦,對古音一擊而定。
彆的不說,但論潛形匿跡的能力,在此刻的東海上,還有比素懷羽更專業、更頂尖兒的人選嗎?
隻可惜,眼下這位被寄予厚望的落羽宗大佬,完全沒有要去乾正事的模樣,隻是用一種熟人的腔調,與其實並不怎麼熟悉、甚至還頗有幾分仇怨的百鬼交談。
「若是在此界挑出一個不懼散修盟會的宗門,大概非大千光極城莫屬。自古以來,極西之地便彆開蹊徑,以軍陣征伐之術化入大道修行之中,聚萬眾之氣,成一人之道,與古音所為,也有幾分相像。」
「哦,素宗主是說,大日東來,卻是取經來著?」
素懷羽隻是微笑,不再將此話題深入,但他話中之意,已經表露得很是明白,一個大日法尊已是如此,逞論他人。
諸宗合力,終究還是鏡花水月,禁不得考驗。
李珣不知道在他退出堂後,諸位宗主又商量了什麼,隻從素懷羽的態度來看,結果不甚樂觀。
對此,他並不在意,隻要各宗能暫時捏合在一起就好,就算他們是一捏就碎的土塊,相對來說,古音也不過就是敲敲便破的雞蛋殼,總歸占些優勢。
見李珣自有主見,素懷羽也不再糾纏,再衝他一點頭,道「時間緊迫,就不與道兄敘舊了,今日不巧,未與水師姐照麵,還請道兄代為問好,東海之上,局勢險惡,師姐她舊傷未愈,還要小心才好。」
說完這些似客套又似提醒的話,素懷羽再一頷,慢步走入連天的雨幕之中,隻晃了晃,便不見了。
「這廝倒也算是關懷備至。」
對素懷羽那點兒心思,李珣頗為不滿,但在這種時候,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他也隻能聳聳肩,冒著風雨,偏移了方向。
在他身形啟動的時候,前方又是一聲雷震,那種撼人肺腑的震蕩,席卷海天風雨,瞬間便讓幾十上百個生靈脈動就此寂滅,壓倒性的力量,使人忍不住驚歎。
「真一宗師之威,確實了得。」
讚了這麼一回,李珣又呸了一聲,吐出嗆人口中的海風雨水,搖頭感歎「不過,古音好像更厲害一些。」
這一點,卻不像眾真一宗師的威能所展現得那麼直觀。
十萬散修雲集東海,無論如何都是極大的一團,尤其是按照古音的安排,這十萬人地分布在以「曲徑通幽」舊地為中心的海天之間,彼此間距錯雜,長短相應,看似混亂,實則具備極大的伸縮變化的可能性。
這一點,在戰事初起後,展現得尤為明顯。被十一位真一宗師從不同的方向穿插,說得形象些,差不多就是十一把燒紅了的刀子去切割解凍的油脂,勢如破竹隻是理所當然之事。
如果諸位宗師真願意付出小小的代價,趁著最初的混亂,他們完全可以將這陣勢一切兩半,直抵腹地。
隻可惜,在十萬散修出乎意料的韌性而前,諸位通玄界最頂尖的宗師人物還是淺嘗輒止,放過了這個可能是開戰以來最好的機會,然後,這十萬人馬再沒有露出任何可以被諸位宗師短時間內抓到的破綻。
層次分明、取舍有度、律令森嚴,這便是李珣在長時間的觀察後,給散修盟會十萬大軍的評價。
他認為,這是最確切的評斷了,至於更玄奧的如陣勢、禁法、生克變化之類,反而是應有之義,無須多言。
十萬個幾乎將散漫刻在骨子裡的的散修妖魔,幾十年間,竟被操練的如臂使指,運用自如,以其合力堪與十餘位在此界尊崇無上的真一宗師正麵相抗,一時不落下風,實力倒也罷了,這包了天的膽色,又是怎麼練出來的?
這般手段,已與神通無異。
這才是古音的翻雲覆雨手,至於她身邊有幾個真一宗師壓陣、本身實力怎樣,在此成就麵前,反倒是無足輕重了。
此時,李珣不免想起古音的豪言壯語。
古音曾講過,若她將動的時間推後一至兩千年,等這一代的豪傑俊秀死得絕了,一潭死水的通玄界必將無法阻擋她前進的步伐。現在想來,若多給她幾十上百年準備,說不定她便能以這樣的堂堂正正之師,將整個通玄界碾壓過去……照樣無人能擋!
「真是可畏可怖……」
搖著頭,李珣將這些已無意義的念頭拋在腦後。
不管古音是何等樣的天縱之材,明年今日,必是她的祭辰!
在與古音徹底撕破臉麵之後,從羅摩什到妃子、從厲鬥量到天河上人,正邪十九宗修士都不可能讓她再有活路,否則,沒活路的恐怕就要倒過來了。
雲層似乎又壓低了些,紫電雷火限不能落得比雨還要密集,李珣已經看到有一個倒黴蛋被雷火當頭劈中,渾身焦黑地落入海中,而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天殺機啊!
這一刻,充斥李珣耳鼓的喊殺聲、氣爆聲、雷鳴聲竟逐一抽離開去,雨幕中的光影也模糊成片,感官上的刺激對他來說再無意義,甚至那片漸成燎原之勢的生機脈動的火光,都熄滅掉了,隻有脫於聲光體感之上的那股玄之又玄的脈動,逐步彌漫全身。
東海之上,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更有過十萬名修士妖魔,在方圓千裡的範圍內混戰廝殺。
所有的一切堆積起來,像是成千上萬的大小漩渦,將周邊本是有序流動的天地元氣撕扯得支離破碎,每一刻都生出不可計數的變化。
是而,境界高深如羅摩什、厲鬥量,也無法從中剝離出較清晰的脈絡,自然也就無法把握全局,隻能依靠個人修為牽扯陣勢,再以素懷羽之類的修士冒險潛入陣勢中央,尋覓古音的蹤跡,希冀一戰而定。
以李珣原本的感應能力,配合血影妖身對生機脈動的敏銳感應,比羅摩什他們做得更好些,或可將相對狹小的局部形勢完全複現在心中,但要把握全局,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而此刻,事態陡然起了變化。
在近似乎空虛寥落的心靈世界中,單純的疑問,像水珠滴落潮麵,泛起一圈細密的波紋。
古音在哪裡?
如斯回應,屬於古音的生機脈動,就如同黑暗的荒野上燃起的篝火,火光暈染了半邊天空,在彌漫的寂緲混沌中,這光芒是如此奪目。
李珣完全是憑借這刺目的光源,才分出了上下四方。
終於,意識上的位置和現實的方向融合在一起,他的身體則自做出反應,轉到那個方向。
與先前掌握的消息截然不同,古音並沒有停留在曲徑通幽舊地,而是在十萬散修組成的陣勢中移動,度忽快忽慢,給意圖捕捉她的修士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當然,對李珣來說,這完全不是問題。
此時,李珣絕非是從常規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他甚至不是在觀察,而是憑借直覺,剝離一切分析、推理的過程,直指最終的結果。
這恍如天授的感應,放在修道境界上,大約就是「上體天心」,很有明心劍宗「天心靈犀」的味道。
此種玄妙直指的境界,羅摩什他們應該也有,且更為精深,便是修習靈犀訣的明璣,境界也未必比李珣差了。
然而,感應畢竟隻是感應,永遠都是模糊而縹緲,且在時刻變動中的。在事關生死的關鍵時刻,沒有人會讓感應主導一切,否則一個瞬間的謬誤,便可能讓整個局麵倒轉過來。
李珣的情況卻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