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約阿希姆!
宴會既已開始,和悅的舞曲催動著人們的跳舞情緒,古斯塔夫不失時機地邀請露易絲共舞。此時的瑞典不論國力還是財富遠不及德國,但瑞典王子峻拔的身形、寬厚的肩膀以及軒昂的氣質還是讓現在的夏樹非常羨慕。14歲的約阿希姆體格在同齡人中已算上乘,但與成年男性仍有明顯差距的。出於一種微妙的自尊心理,夏樹不太願意同那些身材特彆高挑的成年女性跳舞,可許多貴婦偏偏喜歡他這種聲名顯赫的天才少年。為了避免令自己不愉快的情況出現,夏樹要麼主動向年齡、身形相差不大的女性邀舞,要麼悄悄溜到人們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裡。在今天這種少女稀缺的場合,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在大廳側邊的大圓柱後麵,夏樹找到了兩個非常熟悉的身影,他主動走上前去“嘿,尼科拉斯,歐內斯特,你們在聊什麼呢?新式戰艦的設計?小心哦,這裡可到處是耳朵!”
對於德國王子的調侃,兩位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中年人顯得有些惶恐。高個子的正是早晨在碼頭陪同約阿希姆的眼鏡大叔,而矮個子腦袋禿得厲害,跟夏樹印象裡的前利物浦主教練貝尼特斯有得一拚,他磕磕巴巴地說“啊!抱……抱……歉,王子……殿下,我們剛剛……剛剛隻是在說一些……呃……傳言……”
眼鏡大叔實在聽不下去,插話道“殿下,是關於英國新戰列艦的傳言。”
因為艦艇設計的工作性質,船舶工程師們大部分是高智商、低情商的“資深宅”,夏樹自己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所以很能體諒禿頭大叔笨嘴笨舌的表現。他友善地笑了笑“開個玩笑,歐內斯特,不必緊張。其實這個傳言我也聽說了,就我個人的想法,英國人是想通過建造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戰艦來擴大他們的海軍優勢,正如我們嘗試用新型快艇來縮小海軍實力的差距。”
經過剛剛的一驚一乍,禿頭大叔滿臉通紅,他放慢語速,以謙卑的語調說“是啊,王子殿下,他們……確實有這樣做的動力,但能否突破二十多年來的固有模式……現在還很難說。”
“結果確實很難預料。”眼鏡大叔附和道。
“這是一個充滿變革的時代!”夏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飽含深意。按照原有的曆史,世界上第一艘無畏艦——英國“無畏”號是在1905年確定設計藍圖、1906年建造完成,而最初的醞釀與論證顯然是1904年甚至更早就開始了的。事實上,不僅是英國海軍,美國、意大利乃至奧匈帝國的海軍設計師都在戰列艦統一主炮的理論方麵投入精力,得到海軍部大力支持的德國船舶設計師們也緊跟潮流,一流的艦艇設計也在布倫瑞克級和德意誌級戰列艦上得到了體現。
知曉曆史發展的潮流的夏樹並沒有立即給德國海軍灌輸超前思維,一是因為德國各大造船廠的現有船塢還不足以建造噸位更大的戰列艦,對無畏艦建造有著重要意義的大口徑艦炮和大型蒸汽輪機等基礎技術也尚未完全成熟,強行上馬隻會是拔苗助長,造出的新艦必然帶有諸多“先天疾病”;二是因為每一級戰艦的設計方案都必須通過德國海軍技術委員會的嚴格評定,要讓這些儘職儘責的委員接受突破傳統的設計理念可不容易;第三個原因是海軍列強對彼此的造艦動態十分關注,一旦某個國家在艦艇技術或設計上取得突破,其他國家勢必迅速跟進,如若德國率先拿出設計完善的無畏艦方案,英美等國不僅省了帶頭吃螃蟹的麻煩,還能憑借更加雄厚的造船工業成為最大的獲益者!
顯然出於職業習慣,三人的交談終究還是不離本行。大功率內燃機和硬殼平底艇身的結合在“雷電”快艇上獲得了成功,可它還遠不能滿足一個國家近海防禦的需求,續航力更大、攻擊力更強的雙人快艇已初步完成了紙麵設計,而為了擴大高速魚雷快艇的作戰範圍,基爾大學的工程博士、受聘於多家船廠擔當技術顧問的歐內斯特。卡爾斯,也即是夏樹麵前這位禿頭大叔,提出了“魚雷艇母艦”的概念,即以一艘體型較大的艦艇搭載若乾小型魚雷艇出海,在接近目標時放下魚雷艇,待它們完成攻擊後回收返航。
在夏樹看來,魚雷艇母艦的作用相當於搭載飛機的航空母艦,隻是飛機技術剛剛萌芽,距離航空兵主宰海戰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此期間海戰依然屬於艦艇爭霸,而魚雷艇母船的實戰效能未必強大,但若能通過宣傳手段迷惑對手,誘使對手在這方麵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從而削弱他們發展主流艦艇的能量,也是一項相當不錯的戰略投資。
不知不覺中,前兩段舞曲已經結束。夏樹忽見跟前兩位工程師表情變得恭敬而緊張,轉身一看,長兄威廉已笑盈盈地走到麵前。這位帝國皇儲麵頰紅潤、呼吸稍重,想必是剛剛從舞圈裡脫身出來。
“我親愛的兄弟,你的魚雷艇隊今天表現棒極了,我從沒想到海上編隊能夠有如此整齊漂亮的隊形,大開眼界!”
麵對長兄的誇獎,夏樹熟練使出“鬥轉星移”“能得到王兄讚譽,我深感榮幸,魚雷艇試驗大隊能夠有今天的出色表現,首先應歸功於我身邊的這兩位——精通艦艇機械的威澤爾先生和船舶工程專家卡爾斯博士!是他們的設計讓這些快艇能夠在海上保持穩定的航向和航速,當然,艇員們的勤奮也是值得讚揚的。”
“啊……威澤爾先生,卡爾斯博士,好久不見!”威廉皇儲彬彬有禮地與兩位船舶專家握手,然後彬彬有禮地“借”走約阿希姆王子。
走到無人之處,皇儲笑嘻嘻地說“王弟的魚雷艇隊組建才幾個月時間,素質已是一流,想必明天的演練定能大獲成功。來日我統帥陸軍,你執掌海軍,共同開拓帝國疆域,那該是多麼暢快的事情啊!”
外貌相似之人性格未必相仿,夏樹一貫坦誠對待同伴,威廉皇儲則是公認的謹慎多疑,即便是對自己無甚威脅的胞弟,他也不止一次地拋出這類敏感話題。
夏樹深諳個中利害關係,他巧妙回答道“我負責設計戰艦,三王兄指揮艦隊,王兄您全盤統籌,定能讓帝國海軍所向無敵!”
“噢嗬嗬嗬!”皇儲聳著肩笑了幾聲,“指揮艦隊?阿達爾伯特可不是這塊料!父皇和我都希望你能成為德國海軍的毛奇元帥!”(毛奇是普魯士軍事家,普奧戰爭、普法戰爭中普魯士軍隊的實際指揮者,為與其侄兒小毛奇相區彆,又稱老毛奇。
對於威廉皇儲在自己麵前直呼兄弟們的名字,夏樹早就習以為常了。在他看來,一個在自己麵前說彆人壞話的人必然會在彆人麵前說自己壞話,而對於兄長們的優劣,他的一貫態度是不評價、不跟風,保持理性中立。
“要我設計出世界一流的戰艦還有幾分信心,要成為主宰海戰的指揮官,我現在可完全沒有底,這個話題也許該放到十年後。”夏樹笑著說。
“哈哈!這話可不像是從皇家天才嘴裡說出來的。”威廉皇儲笑著拍拍胞弟的臂膀,“對自己要有信心!”
夏樹轉頭朝有英國海軍官員的方向看去“不是沒有信心,而是我們的對手太過強大。”
威廉皇儲順著夏樹的目光看了看英國人,將德皇威廉二世私下裡常說的話複述道“現在他們確實很強大,但德意誌帝國已在諸多方麵超越英國,我們的海軍勢必像工業產能、海外貿易一樣急追直上,然後通過一場海上的色當戰役奠定德意誌的海洋霸權!”
談及色當之役就不得不提在外交上運籌帷幄的俾斯麥與在軍事上英明指揮的老毛奇,如今德國海軍的崛起得益於提爾皮茨的出色組織,但在作戰指揮上還缺納爾遜式的一流帥才,夏樹的內心深處雖有建立不世功勳的宏願,但在接近統帥角色之前,他可不想過早承受高調所帶來的種種負擔與阻力,因而再次祭出“鬥轉星移”的招數。
“國家的興衰就像是海潮的漲落,或早或晚,我們必然成為第一流的海洋強國,但德意誌好比血洗羅馬軍團的日耳曼武士,右手的重斧永遠是他最擅長也是最有力的武器,左手的劍無論有多麼鋒利也隻是輔助。”
聽了胞弟的比喻,威廉皇儲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將他那長臂猿似的手搭在夏樹肩上“約阿希姆,我的兄弟,你最讓我欣賞的就是這種務實的大局觀。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公海艦隊最理想的指揮官,其他一切概不重要!”
長兄的重托未必真心,但在這種情勢下,夏樹不得不飆一把演技——在皇儲麵前展現懵懂少年的誠摯感激,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