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後,太後並未小憩,反而屏退了侍從,高台前的踏跺上,太後屈膝而坐,看起來有些出神。先前坐在椅子上發呆總歸是想著些什麼的,但此刻,太後並未想什麼,隻是單純地坐著,什麼也沒有想。
今日召見秦靜芷,太後並未著宮裝,反而穿了一件素色的素紗衣,神色寂寥悠遠,遠遠看上去恍若神仙妃子。
雀枝一直站在太後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耐心地等候著太後從寂寥的狀態中恢複過來。
雀枝一點都不喜歡秦家大小姐的原因有一,太後每次同秦靜芷密謀些什麼後便會陷入現在這種寂寥空寂的狀態,雀枝不能上前打擾,她知道太後總能恢複成旁人眼中喜怒無常的模樣,但那也不過是另一層假麵罷了。
太後不知雀枝所想,也不在意雀枝所想。並非秦靜芷的問題,隻是因為她需要一個借口把自己抽離出來,先把自己放空才能冷靜地審視自己,審視這些日子發生的各種事情,一件件判斷是否有異。作為大齊太後,她其實沒太多時間傷春悲秋。
腦中冷靜回憶這些日子暗衛和黑騎衛遞上來的消息和朝臣遞上來的折子,太後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冷淡地想著這一次用什麼借口從京城白家狠狠撈一筆,怎麼才能不動聲色地警告白家,自己已經知道他們有異心了呢?
京城白家,在秦丞相告病還鄉後,由太後提拔,力排眾議,任白家旁支年不過二十八的白星河為丞相,接替秦丞相。白星河是太後上位後第一個任命的官員,聰慧機智,為人正直,官途順遂,是堅定不移的太後黨,白家除了白星河,再無四品以上官員,自然是緊緊地扒著白星河一人。若非在收繳齊雅韻的話本時白家露了些馬腳,太後本不會懷疑白家。
不過一刻鐘,太後冷淡地喚了一聲雀枝“晌午批完的奏折送去勤政殿給陛下,要他明日前複看一次,叮囑雲夏明日早朝前將哀家送過去的那些奏折還給上奏的大臣。不是什麼緊急的奏折,皇帝能處理好。”
“案上那些奏折先彆撤下去,隻需把未批閱的奏折放上去。可明白?”
雀枝福了福身“諾。”
午時剛過沒多久,雀枝便把今日太後需處理的奏折放在了案上,暗衛和黑騎衛送來的訊息放在一旁,今日邊疆加急送來的文書晌午前便已處置,太後安排黑騎衛快馬加鞭送了回去。午後,太後需處理的政務並不多,今年夏日大齊境內並未發生天災,百姓的日子過得不錯,除去現今並未露出馬腳的反叛勢力,太後並無太多需要煩惱的政務。
天氣還未完全涼下來,近日更是炎熱。秦靜芷耐不住熱,雖然程度不深但太後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乾擾秦靜芷的選擇。故為套路秦靜芷獲得更多利益,太後下令晌午前無需在主殿中放冰桶,饒是太後體質偏寒,終日不覺得熱也出了些汗。雀枝注意到太後似乎有些受不住熱,便安排小宮女往殿中放了一個冰桶,讓殿內涼快了些,太後自見到秦靜芷以來那種莫名其妙的煩躁感才漸漸消退。
“先退下吧。哀家這無需人伺候著,”太後起身,坐在高台之上,拿起朱筆打算批閱奏折,突然抬起頭對雀枝開口,臉上露出一個惡劣的笑,“近日內務府給哀家新送來了一批小宮女,說是看哀家殿外伺候的人太少故送了些小宮女來。哀家估摸著內務府是調教好了,不過還要雀枝再看看這一批裡麵,能有幾個探子。”
在慈寧宮殿外當事的侍從有一半不能留在慈寧宮超過半年,總是會因為某些原因或死或離開,其中雀枝以她的名義清退的侍從數量極多。太後對此放任自流,明白其中有不少各家的探子,故從不乾涉雀枝的行為。
雀枝心領神會,道了一聲諾便默默退下。
太後處理政務時喜靜,雖然什麼條件下太後都能處理政務,但如今有條件她自然不會委屈自己。自雀枝退下後,殿中便進來幾個小宮女,她們動作輕緩,呼吸都是靜悄悄的,均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太後的狀態,不敢直視太後,準備向冰桶中添冰塊或是給太後添水。太後從不虧待身邊人,隻要沒有二心,她基本都很是寬容。故即使太後規矩多,性子陰晴不定,身邊的侍從也極少有抱怨的。這種侍奉在她身旁的小宮女年歲不大,但待遇不錯,太後通常不會同小宮女計較,但小宮女還是小心翼翼的,隻是怕打擾太後。
夏日還未完全過去,天氣還是有些炎熱,但空氣在慈寧宮附近都靜了下來,闔宮寂靜無聲,連帶著周圍的溫度都仿佛降了不少。慈寧宮中侍從言行皆極為輕緩,生怕驚擾太後娘娘。
時間緩慢流淌,太後卻並未感受到時間的變化。作為大齊最高執政者,太後向來不會虧待自己,殿中保持一個令她舒適的溫度,舒服得令人滿意。慈寧宮主殿極大,日頭照不進殿上高台,而高台之上全堆著奏折,見不得燭光,便總是亮著幾顆夜明珠,亮度總是維持在合適的範圍內。直到雀枝進來,福身行禮時,太後才恍然從政務中抽離,放下手中朱筆,揉了揉眼角,放鬆了身子,聲音疲憊“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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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枝彎著身子“娘娘,澤年殿下晨時給慈寧宮遞了帖子,說是想拜訪娘娘。但因今日鄭夫人來訪,多有不便,奴婢便拒絕了澤年殿下。現今已過戌時,澤年殿下下了學令身旁的小太監將書帶回未寧殿,自己卻並未回未寧殿,而是直接來了慈寧宮,已然在宮外候著。奴婢不敢私自處理此事,便叫澤年殿下在宮外侯著,還望娘娘處置。”
太後失笑“就住在宮中何必還要給哀家遞帖子?無妨,正巧今日的奏折批得差不多了,再有一會便可以改完。帶八皇子進來便是,並非什麼大事,哀家並不打算責罰於你。也不知八皇子今日造訪所為何事。”
雀枝福了福身,似是並不意外,應了一聲,轉身欲出主殿接引周澤年。
太後突然開口攔住了她“雀枝,安排些甜食放在側殿,讓八皇子在側殿稍等片刻,哀家稍後便到。”前兩日同周澤年一同用膳時,太後發現大周的八皇子似乎很是喜歡甜食。
雀枝微怔,快速回過神行禮“諾。”太後掌權以來,不少臣子來訪太後都是直接令她接引來主殿,絕無可能接引到側殿。小皇帝搬到勤政殿前,側殿基本上是用來同小皇帝玩耍的。除了小皇帝有資格在側殿同太後交談玩耍,哪裡還有人有資格值得太後親口吩咐安排點心?看來大周那位殿下的影響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計劃是不是該提前了?同時,還要更加警惕才是。若是有異心,格殺勿論。雀枝心中想著,殺意漸起,對周澤年的警惕態度更上一層樓。
慈寧宮外。大周質子周澤年並無為質的自覺,也不知道有人惦記著他的小命,他心情不錯地想著,今日算是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來拜訪太後了。周澤年穿了一身淺綠的外衫,身姿修長挺拔,內裡搭了一塊翡翠玉環,玉環上雕刻栩栩如生的水仙花,手上拿著一把合起來的墨色竹扇,那張漂亮的臉上滿是溫柔神色,正應了那句“謙謙君子,有翡如玉”。守在慈寧宮外的小宮女悄悄用餘光瞟他,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饒是雀枝心中警惕,看到周澤年時還是被美貌糊了一臉。
周澤年確實同玄德帝長得有幾分相似,但神情並不像。齊崢也遺傳了怡妃的美貌,但因為齊崢心中全是權勢,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滿腹算計,麵上也總是陰沉著,那張漂亮臉的優勢並沒有發揮到極致。蓋因如此,太後昔年雖把齊崢當小樹苗養著也很喜歡那張臉,卻從來不會親近他。反觀周澤年,他麵上總是掛著溫和的笑意,神色溫柔,看起來雲淡風輕,卻從不拒人於千裡之外。他身子病弱,無端添了幾分病弱美人的意味,把這副皮囊的優勢發揮到了極點。
雀枝剛剛建立起來的殺意土崩瓦解,她悲傷地想著,若是娘娘看上這副美貌的皮囊,似乎情有可原。
周澤年不知雀枝心中所想,雀枝向他行禮後,周澤年微微頷首,眼神溫柔專注,看著人的時候很容易讓人產生全世界他隻在意眼前一人的錯覺“雀枝姑姑助澤年良多,不必多禮,澤年今日拜訪已是突兀,還望娘娘見諒。”
雀枝陪著太後見過太多事情,並不會產生這種不合時宜的錯覺,她露出標準的親熱微笑,聲音親昵“殿下這麼說可是折煞奴婢了,娘娘並未生氣,這不,安排奴婢前來接引,因著娘娘還有政務要處理,殿下隨奴婢先去偏殿侯著,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備下些甜食給殿下,您這可是全宮獨一份。”
周澤年內心並未被所謂的“獨一份”打動,但他麵上驚訝,語氣真誠“澤年何德何能得太後娘娘如此厚待?倒是叫澤年心生惶恐。”
雀枝但笑不語,雖分不清這是場麵話還是真情實意,但她隻是揚起手,福了福身“澤年殿下這邊請。”
偏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宮殿,素日裡都是小皇帝來訪時太後接見小皇帝的地方,布置得也很是雅致。偏殿中有不少名貴的花瓶,屏風微微遮掩著殿中的情況,繞過屏風便是一張八仙桌,桌上如今擺著不少甜點,看起來小巧精致,令人食指大動。
雀枝接引著周澤年至偏殿殿門口,微微一笑“澤年殿下稍後,桌上有不少甜食,奴婢安排了些大周的甜點,望殿下喜歡。”
這其實是一種直白的試探,雀枝故意拿大周的食物試探周澤年,明知這種直白的試探根本不可能讓任何人上鉤,但雀枝還是不願意放過任何給周澤年添堵的機會。
誰曾想周澤年麵上露出動容的神色,看起來頗為感動“雀枝姑姑怎知澤年近些日子夢中總是出現大周的甜食,心中記掛?雀枝姑姑這般有心,澤年感恩不儘。”
雀枝……好氣哦但是不能說他,果然剛剛在宮門處就是場麵話吧!
周澤年麵上維持著感激的神色,觀察到太後身邊的大宮女露出吃癟的神情不免心中失笑,但他見好就收,明白不能惹雀枝反感“想來雀枝姑姑作為娘娘身邊親近之人,必然有要事在身,若是陪著澤年,澤年不免心生惶恐。姑姑不若先行完成娘娘交代的事,澤年自會在偏殿中侯著娘娘,雀枝姑姑無需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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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枝見周澤年見好就收神色稍緩,娘娘今日確實還有其他事情要她處理。她福了福身“娘娘可是說了,這殿中的一切澤年殿下可隨意欣賞,無需拘謹,但娘娘喜靜,還望澤年殿下注意著些,莫要發出什麼響聲,惹得娘娘不悅。奴婢確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有事在身自然隻是托詞,雖然太後安排了事,但並不一定要雀枝親自前去。但兩人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這句托詞也不再是托詞。
周澤年帶著笑點點頭,雀枝安靜地離開,周澤年並未回頭,頂著偏殿門口小宮女詫異但不敢直視他的眼神緩步走進偏殿,神色平靜。
繞過那個看起來頗為古樸的屏風,便是那張紅棕色的八仙桌,桌上擺著不少甜口的零嘴,確實有好幾樣是大周特有的甜食,也不知是太後之意還是雀枝擅自為之,可能待會與太後的交談中還要試探一下。
在未寧殿住了不少日子,周澤年看出來太後跟前的大宮女雀枝擁有著很大的權力,而太後幾乎是極為放任的態度,一個宮女在宮中的權力大到不少朝臣都對其頗為討好,太後明明知曉卻從不製止,誰也不知道那位太後在想些什麼。宦官當道,向來是大忌。雖說雀枝是宮女,但性質是一樣的。太後不會不清楚這件事,但她依舊這麼做了。
周澤年坐在八仙桌上那盤大周甜食旁,輕輕撚起一塊,送入口中,看起來悠然自得,真情實感地在欣賞美食。
“大齊太後,倒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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