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氣苦至極,像隻徹底被激怒的幼獸,厲喝道“賠!你拿什麼來賠?
這間鋪子在我母親一族傳承了幾百年,數十代人,店裡的每一根梁柱,每一塊磚石,都有著我母親,以及舅父,姥爺,曾姥爺們留下的印跡。
碎了,就再也不會有同樣的一塊。”
觸到傷心處,王小石揚起小臉,目光凜然,逐一瞪視著鋪子裡的每一個人。
激憤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譏諷。
“大將軍,老大人,公爺,嗬嗬!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要打架找沒人的地方去打呀,城外荒廢了的田地多了去了。
如果還嫌不夠寬敞,亮馬河西邊一眼望不到頭的荒地,總夠你們放開了手腳打生打死了吧!”
他抬手一一指著徹底破損了的桌椅,瓷碗。
“瞅瞅我這一鋪子沒一樣入得了你們這些大人物眼的家當,破桌、爛凳、粗瓷碗。
我這樣的小百姓,可是好不容易向街坊四鄰們東借西湊來的。
知道我這鋪子裡整套結實耐用的桌椅去哪裡去了嗎?
鋪子空著的門頭上,懸掛了數百年的沈記大骨湯的老招牌,又是跑哪去了?
還有這鋪子的掌櫃,我正值壯年的老舅沈耀,他人呢?
乾嘛不專心經營家傳老鋪,卻把鋪子交給了我這個外姓的外甥來接手?
而我母親家傳承幾十代人的沈記大骨湯鋪,是因為傳到了我這個外姓人的手裡,就一定要改弦更張,成了賣魚粥的鋪子嗎?”
小少年劈頭蓋臉語速迅疾的一連串問題,馮玄道仨老者心裡已經猜出了大半的答案,卻神情尷尬,無一人開口回答。
王小石抬手推著護在身前的大磚頭,“大磚頭,把動手打架的兩個壞人都丟出去。”
“好咧!”大磚頭咬牙切齒瞪著眼,一手一個,拎著西門翰和嶽粲的後脖子,象拎著兩隻死狗似的,邁大步走出了鋪門,手臂一揮,將二人直接丟到了三丈外的街心。
王小石稍稍平複了激蕩的情緒,語氣淡然地說道;
“幾位也請吧!
都看到了,鋪子毀成了這樣,沒法繼續營業了。
隻能關門停業了。”
看著王小石小大人似的強忍悲憤,努力保持著禮貌送客的模樣,慕容堅側目看了馮玄道一眼,重重歎了口氣,當先站起身向外走去。
高駿和馮玄道隨後也歎著氣站起了身。
刺殺發生的突然,結束的也突然,他們心裡因薛嶽那超乎人類的雙手產生的震顫、驚懼,反而被俊美少年毫不顧及到他們的顯赫身份的嗬責,衝淡了。離開粥鋪時的他們,神色間已經平靜淡然,顯得從容不迫。
“不行,小石頭,你千萬彆關門停業。
大磚頭剛剛跟我說了,你家莊子裡百十口子老人孩子就要斷糧了,眼巴巴在等著你開鋪子賺了錢,買了糧食往家送呢。
你跟我說,搶了你家鋪子的混賬東西是誰,我去找他給你討回來。
有我馮行偃在,你儘管放心開店,以後絕對再也沒人敢來欺負你們。”
馮行偃急得小臉通紅,把胸脯拍的‘嘭、嘭’響,使勁做著保證。
“你,哼哼!”王小石不屑的冷笑兩聲,便抿著嘴,左手掌向上,向鋪子門外一擺,示意都趕快離開自己家鋪子。
燕俱羅不知何時鑽進了鋪子,湊在馮行偃耳邊低聲說道;“我知道是誰乾的!”
“你真知道?”
“真知道,不信你出去問你須陀哥哥,他也知道。”燕俱羅拉著馮行偃出了鋪子。
在他們身後,大磚頭已經噗噗通通上起了鋪板。
“誰乾的?”馮行偃攥著燕俱羅的衣襟不放手。
燕俱羅輕拍著馮行偃漲紅的臉頰“馮小子呀!咋一點記性都沒呢?
這麼快就都忘了嗎?你三爺爺的莊子在漢陽縣城南麵三十裡,去年也被搶了。
不記得了嗎?去年就在漢陽縣城西邊,過了亮馬河,你須陀哥哥為啥單騎闖營了?”
“哦!對了,是元氏亂軍乾的。”馮行偃恍然大悟。
燕俱羅虯髯叢中的一雙眼睛,頑皮的閃動著,暗暗指了指爬起身後,悄悄向坐騎挪步的西門翰;
“元家去年乾的壞事先不說,今天可是他和他帶來的護衛,弄壞了你朋友鋪子裡的東西,傷了你朋友的心。
你朋友為啥懶得搭理你?還不就是因為你眼看著他的鋪子被禍禍了,屁也沒放一個。
知道該咋辦了嗎?”
“我這就去揍扁他們!幫小石頭出氣。”馮行偃雙手攥拳,呲牙怒哼了一聲。
燕俱羅忙一把曳住馮行偃,湊在耳邊嘀嘀咕咕。
馮玄道立在道旁低聲和高駿說著下一步的安排。“國主的詔令隨後就送到大營,敕令高大將軍為行軍大總管,轄製南府和北府六萬軍馬,配合慕容素將軍,圍攻西府元氏。”
“他呢?”高駿斜眼看向西門翰。
“他?”慕容堅一臉的不屑,抬手指著西門翰;厲聲道“身為南府鎮撫將軍,未奉詔令,擅自出兵;陛下要召他進京,親自垂問,西門氏這樣做,是何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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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翰抓住了馬韁繩,慢慢移動到了十字街口正中,和隨後走出鋪子的人群拉開了一段距離,身子貼著戰馬停了下來。
方才在鋪子裡,短暫時間裡發生了的一切,大大偏離了他的預期。
特彆是最後被個大傻子,拎著脖子象丟死狗樣的給扔了出來,西門翰屈辱的幾乎要爆炸了。
戰馬身上特有的熟悉味道,讓他冷靜了下來,也從新恢複了自信。
雙方之間的這一點距離,足夠讓他飛身上馬,搶先出城,和在西城門外等候的三百親衛彙合。
他冷笑道“嗬嗬!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假傳聖命?休想讓我跟你們回京。”
走出鋪子和章須陀並肩站立的慕容林,雙手抱胸,咧著大嘴,哈哈笑道“陛下召見你,口諭跟你傳達到了,去還是不去,我們就管不著了。
陛下自然安排有人負責請你進京。”
馮玄道也笑著從袖籠裡掏出幾頁寫滿字的紙,示意章須陀拿了遞給西門翰。
西門翰一張張翻看著,臉色呈現出一片鐵青。
“你,,,,馮老鬼,,,你,,,”
遠隔數百裡的獨孤氏大軍,已經開進了南府,全麵接手了南鎮撫將軍府;
獨孤氏的大軍行動之所如此迅捷,還能嚴密的封鎖了消息,自然是當地的地方官員了大力協助,也不乏西門氏內部有人做內應。
有了前麵這件事鋪底,本次西門氏大軍出征攜帶來的七成糧草,如今已經被送進了西府城外的慕容氏大營,用來補充慕容氏大軍緊缺的給養,就不再顯得突兀驚人了。
西門翰這個主將不在,是誰下達的命令,又是誰具體執行,紙上也寫的清清楚楚。
這一回是整個西門氏選擇了斷尾求生,以拋棄西門翰這個剛愎自用行事偏激冒進的家主,換取西門一族的存活。
慕容堅指著章須陀,和西門翰介紹道“這位章須陀將軍,西門將軍應該有所耳聞;章將軍就是去年單騎獨闖元氏大營的黑騎將軍。
陛下這次派他前來,專門負責消滅膽敢隨同你一起反抗聖命的叛逆。”
回手指向燕俱羅,接著說道“那邊那位灰衣虯髯壯士,是我西魏國的守宮槐,武道大宗師,燕俱羅燕先生,你也應該有所耳聞;刀不出鞘,南北兩衙六大軍鎮無一合之將。
陛下特意請燕先生走這一趟,務必要將西門家主帶回京城。
所以,你想衝出去彙合你的三百親衛,再試一次,能不能當即格殺了我等;還是上馬孤身潛逃,陛下都已經提前安排好了應對的人。”
西門翰看到灰衣虯髯漢子從車廂裡取出黑魚皮鞘的狹刀夾在腋下,雙手抱胸,從容不迫的盯著他,忽然就明白了,被他寄予厚望的方七,為何會突然萎靡在地。
絕望和恐懼也同時在他心裡冒了出來。
微雲遮不住斜陽,灑落一地火燒般的彤紅。
十字街頭,斜陽將牽著戰馬的西門翰在街麵上投射出長長的影子,隨著他的一舉一動,碩長虛無的影子誇張的舞動著。
巨大又虛幻,就象他心裡的虛妄理想。
南邊橫街屋舍陰影裡,與他相對而立的人群,凝在一起,石塑般齊齊的看著陽光裡獨自站立著的他。
一旁的粥鋪,自來熟的馮行偃,嘴裡一麵叨叨咕咕,一麵紮手紮腳的幫著巨靈神般的大磚頭上著鋪板。
隨著鋪板磕碰嘩啦啦啦聲響消失,最後在迎著街心的方向,留了條四尺寬的縫隙,大磚頭如山的巨大身形,穩穩的立在門外石階下。
被他護在身後,清澈的眼裡閃動著好奇目光的短發少年,顯露出了少年人應有的好奇心。
馮行偃嗬了口氣,嘻嘻笑著,笑聲乾乾巴巴,露著一嘴齊整的白牙,湊在大磚頭身邊。
在他眼裡,對麵十字街頭正中央,手按劍柄的披甲者,不過是根不值一提,一觸即斷的草屑!
惹他好奇動心的是身邊一高一矮前後立著兩道身影。
小石頭俊俏聰慧,大磚頭直爽可愛;兩人迥然不同,可是哪一個都讓馮行偃莫名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