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雷大虎對張強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老實憨厚的形象裡,張強可是為了兄弟可以跟沈老板硬剛的人。
雷大虎看到那張單子裡的備注時,下意識的覺得沈老板手太黑了,壓根沒覺得一個能養著那麼多老弱病殘的張強會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但是當他站在人群外看到慢悠悠走來的張強時,突然覺得自己怕是腦子進了水。
能一直跟著沈老板的人會是什麼善茬。
那些跟著張強乾活卻在工地受傷的工友,如果張強不管了,人家肯定會鬨,人家的家人肯定也會鬨,處理得好就是賠錢,如果處理不好還說不準是什麼情況,所以表現出有情有義的供著,對方也就不會鬨了。
而且帶著十幾個人乾活就能有好幾個都受傷,張強很有問題啊。
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雷大虎覺得自己真相了。
真想抽自己大嘴巴子,他怎麼能天真的覺得這是個好人?
雷大虎站在這裡可聽見前麵的人討論了,那個受傷的工友叫黃濤,真是雷大虎對床的室友,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年紀三十左右,媳婦剛生了個女兒還沒出月子,在寢室裡就經常聽他說起妻女,表情無比滿足,雷大虎不止一次的羨慕。
黃濤今天負責外牆貼麵磚,本來應該係好安全繩坐在吊籃裡麵作業,吊籃也沒有安排彆人,就他自己。
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出事的時候黃濤的吊籃裡坐了兩個人,而且兩個人都沒係安全繩,黃濤是從吊籃邊緣翻下來的,吊籃所在的高度是在四樓的外牆,摔下來的時候是背著地。
主要是黃濤的著地點有幾個木方雜亂的擺在那裡,好在木方上並沒有釘子之類的利器。
地麵是濕潤的泥土,當時看到的人立馬就跑過去了,都說估計木方膈在身上會造成受傷但是不會問題太大,而且黃濤身上並沒出血,隻是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因為不知道傷到哪裡,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不能隨意挪動傷者以免造成二次傷害,所以工友們也紛紛安慰黃濤,讓他不要亂動,萬一傷到骨頭或者內臟會比較麻煩。
黃濤也就忍著疼躺在那裡。
工友們紛紛聯係工頭來處理這事,好幾個人給張強打了電話,張強都回複馬上就來。
要說為什麼沒有人打醫院急救電話,這就不得不說起工地上一些奇葩的潛規則。
因為工人在工地受傷都屬於工傷,對整個工程的考核都會有指標體現,比如工傷造成的民工受傷達到一定的人數,死亡的民工達到一定的人數,對於承建方、開發商、當地主管監督部門、當地住建部門、乃至當地政府相關部門都是有很大的影響的。
工友但凡受傷了,隻要報到了醫院,就無法隱瞞必須上報,影響了多方的利益之下,就滋生了許多潛規則。
最起碼的一條就是能不進醫院的就自己扛,出了事都不準工友向外界透露,必須由工頭來現場處理,然後決定是否上報、如何上報。
許多工地事故非常重大,甚至已經造成了不止一人死亡,但是愣是被瞞了下來。
隻要跟死者家屬達成了一致,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所以黃濤受傷的時候,工友們沒有人敢打電話叫救護車,隻敢給張強打電話。
施工現場有監理工程師、有施工員、有甲方的人,全都默契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到彆處去給自己領導打電話彙報情況去了。
可以說黃濤出事不到五分鐘,整個項目所有大大小小的管理層乃至高層和老板都知道了這事,但是無一人往外透露,就讓黃濤痛苦的躺在那裡。
雷大虎因為不是這個班組的人,當時正在外麵運砂石,推著獨輪車走到這棟樓旁發現了多人聚集,剛好在自己前進的路線上,就順道看了個熱鬨,結果就看見張強跟遛彎消食的大爺似的晃過來。
突然祈禱起黃濤彆受傷太重,如果隻是輕傷,大概回去養養也就行了,如果嚴重的話,有沒有以後都難說。
雷大虎覺得自己最近良心都在飛快的長大,他要做好人。
但是他什麼都不敢說,甚至有些害怕張強看見自己,於是低下頭用安全帽簷微微擋在張強過來的方向。
所幸工地上的工人著裝都一樣,張強並沒注意到雷大虎。
黃濤出事的時候是下午,晚上吃飯的時候雷大虎聽到隔壁班組說今晚不用加班了,工友們還挺開心。
雷大虎打好飯往人群裡一看,看見了自己寢室的另外兩個室友,也就是跟黃濤一個班組的工友,然後就端著飯盒挨了過來,想聽聽八卦,他非常好奇黃濤的事件後續如何了。
但是這個班組的人的狀態跟平時並沒有區彆,聊的依然是那些粗俗無比的內容,就連那兩位室友也淡定無比。
雷大虎心裡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大概是被工頭下了封口令,而且還是很嚴重的那種,不然以工人的口風,緊不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