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維奇火車站灰撲撲的站台,在清晨稀薄的日光下,顯得空曠而冷清。
老喬拎著那個略顯沉重的旅行袋,隨著稀疏的人流挪動著腳步。一夜火車硬座的顛簸和內心的驚恐,讓他看起來像一片被霜打蔫了的葉子,臉色灰敗,腳步漂浮。略帶鹹腥的海風穿過站台棚頂的縫隙吹拂過來,卻帶不走他心頭的沉重與黏膩。
車站鐘樓的指針剛過八點。他不敢耽擱,甚至不敢過多打量這座陌生的海濱城市,出了站,徑直鑽入一輛等候在路邊的黑色出租車。
啞著嗓子報出“克裡夫頓酒店,大雅茅茨”時,司機從後視鏡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帶著一種了然的審視,仿佛看穿了他這份不合時宜的匆忙與周遭環境的格格不入。
車子駛出城區,窗外是典型的東盎格利亞平坦地貌,田野、風車、偶爾掠過的村莊,一切在薄霧中顯得寧靜而疏離。
可這寧靜絲毫無法感染老喬,他雙手緊緊抱著旅行袋,指每一次車輛的顛簸都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仿佛警笛聲隨時會從身後追來。
當汽車最終停在那家坐落在海濱、俯瞰著北海的克裡夫頓酒店門前時,陽光終於爬升到了半空,可一點兒也沒讓老喬覺得溫暖。
酒店是一處海邊莊園式樣的老建築,規模不大,但維護得極好,白色牆麵、藍色窗欞,透著一種矜持的舊式優雅。
穿著筆挺製服的門童上前欲接過他的行李,老喬下意識地一縮手,含糊地拒絕了。
前台辦理入住異常順利,他用了早就備好的、與車票信息一致的化名證件,預繳了現金。
進到房間時,老喬連忙反鎖上門,鏈鎖也仔細掛好,這才頹然癱坐在靠窗的沙發上。
房間很寬敞,帶著麵海的小陽台,家具是厚重的桃花心木,地毯花紋繁複卻有些褪色,窗外,湛藍的海水在陽光下碎成萬千片金鱗,幾艘白色的遊艇靜靜泊在港灣裡。
這景色若是尋常來度假的時候,應該讓人很是那個心曠神怡,然而此刻粼粼的波光,卻隻讓老喬感到一種身處懸崖邊緣的眩暈。
逃亡的疲憊和瞬間的放鬆,讓老喬在一片胡思亂想中沉沉的睡了過去,直到陽光將房間一角曬得發燙,老喬忽然一個激靈,驚悸的坐起身,抹了抹一腦門的汗,看到眼前精致的房間陳設,這才長舒口氣。
看了看表,又摸了摸已經咕咕叫的肚子,老喬走到陽台上,四下裡掃視了一圈兒,沒發現什麼異樣,這才鼓起勇氣,下樓去了酒店餐廳,選了個最角落的位置,點了一份最簡單的三明治和咖啡,食不知味地吞咽著,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那些悠閒度假的客人,總覺得每一道偶然瞥來的目光都帶著探究。
吃完趕緊回到房間,時間開始變得異常難熬。
他幾次拿起房間電話,又放下,終於,在下午三點,窗外日頭最烈的時候,他按照春生給的號碼,撥通了一個號碼。
接電話的是個聲音粗糙,帶著濃重阿拉伯口音的男人。
“到了?”對方問,毫不客氣。
“到了,克裡夫頓酒店。晚上.....”老喬急切地說。
“東西帶齊了?”對方粗暴的打斷。
“呃....七千,現金,說好的。”老喬強調。
“不行,得加錢。”
老喬的心猛地一沉,像塊石頭直墜下去。“加錢?不是說好七千鎊嗎?怎麼能臨時變卦?”
“那是昨天的價錢。”電話那頭嗤笑一聲,帶著一種混不吝的蠻橫,“老兄,現在是什麼時候?碼頭那邊查得緊,多帶一個人就是多一份掉腦袋的風險。一口價,一萬。現金,今晚。不行你就自己遊過去,或者等著坐官方的船,如果你不介意路上多些伴兒的話。”
“一萬?!”老喬感覺血往頭上湧,聲音都變了調,“這,這太多了,我身上沒有那麼多的現金。”
“那是你的事。”對方語氣冷了下去,“沒錢?那就對不住了,這趟活兒我接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聽著電話裡似乎要掛斷,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老喬。他仿佛能看到自己被堵在酒店房間、或者在海關被攔下的場景。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僥幸,在這一刻被現實的殘酷擊得粉碎。
“等等!等等,八千,八千鎊行不行?”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後那人像是極不情願地咂了咂嘴,“媽的,算我倒黴,碰上你這麼個窮鬼。九千,最低了。再還價你就真自己想辦法吧。”
老喬閉上眼,感覺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空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九千就九千。”
“聽著,”那頭壓低聲音,“淩晨一點整,酒店後麵,靠東頭那個小遊艇碼頭,找到三號泊位,準時到,過時不候。隻準帶隨身小包,彆他媽拖箱子惹眼。錢用塑料袋包好。”
不等老喬再問,電話便被掛斷,隻剩下一串忙音。老喬握著聽筒,手心冰涼,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衫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