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在熱氣裡被熏得有點濕,但眼眶澀痛欲裂,好像分泌不出什麼眼淚,隻是酸,宋謹無意識地攪了一下粥,說“我想我確實拒絕不了,但不是彆人的喜歡,是你的喜歡。”
宋星闌倏地抿住唇,下顎繃成一條淩厲的線,宋謹昨晚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崩潰後告彆的宣言,他流著淚說了那麼多,讓人懷疑他之後是否還會開口提及類似,可此刻宋謹坐在那裡,表情沉靜地講述那些他明明一輩子都不會吐露的事實。
這比避之不談更可怕。
“以前也有人對我好,說喜歡我,類似的。”宋謹慢慢地說,“但我好像都沒辦法接受,沒辦法接受一個跟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人這樣對我,我會害怕,我覺得自己身上沒有值得他們依賴的地方,到最後,一走了之的人肯定會是對方。”
“但你那個時候,好像完全隻看得見我一個人。”嫋嫋熱煙中,宋謹的眼神放得很空,好像陷入到某種回憶裡,他甚至輕輕笑了一下,“隻記得我,隻認我這個哥哥,說我們既然親兄弟,那你就更喜歡我。”
溫和的聲音就此停住,宋謹看向宋星闌,臉上的表情褪儘,他淡淡地說“宋星闌,我到這一刻還把你當成我的弟弟,不過是因為你沾了他的光而已。”
宋星闌的神色似乎瞬間變了變,有種難以言明的輕微痛色。
傷人的話其實無需多說,幾年前宋謹與宋星闌爭鋒相對時都給過彼此痛楚,比如唇上的咬痕,強硬的性事,刺入胸口的利刃,砸在嘴角的拳頭,很多很多,言語上的也有,一個說惡心,說亂倫,一個說瘋子,說滾,都有。
但到了現在,激烈的衝突已經不適用,宋謹無力再為此付力交手,他們之間從來算不上體麵,如果最終能有一個不見血的結局,就算是萬幸。
他相信宋星闌較三年多前更成熟了一些,否則自己早在他恢複記憶之後就被翻來覆去地折磨上許多遍。宋謹清楚,那段失憶的時光,對宋星闌確實產生了一些影響,但程度深淺就無法具體衡量。
所以宋謹會說這些,他真的希望,不要再折騰了,到此為止吧,如果失憶的宋星闌再也回不來,那麼他至少可以保留一些還算美好的回憶,而不是被清醒的瘋子一點點碾磨殆儘,那很殘忍。
手機鈴打破靜止的空氣,宋星闌把手機拿出來,沉默地掛斷,他一直沒說話,宋謹卻覺得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可能來自於親兄弟間的某種感應。
但宋謹已經不想聽了。
“是催你去機場的吧。”宋謹舀了一口粥喝下去,說,“公司馬上要上市了,肯定很忙。”
“是快了。”宋星闌終於開口。
“那就走。”宋謹說,“以後彆再出現了。”
外麵的雨漸漸小了,但仍然能聽見雨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宋星闌動了動唇,說“之後我會回國。”
宋謹抽了紙巾擦嘴,沒有抬頭,而是問“是不是我不反抗,聽你的話,你才會讓我不那麼痛?”
宋星闌的聲音很低“不是,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是嗎。”宋謹像是聽聞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笑話,他笑了笑,說,“我想你離開這裡,永遠彆再讓我看見你,你做得到嗎,你會這麼做嗎?”
“不會。”宋星闌回答。
宋謹便沒再說話,起身繞過宋星闌,回了房間
再出房間的時候,家裡已經沒人了,雨也停了,宋謹拿了個袋子,準備去菜地裡摘點菜。
出門時正碰到鄰居路過,宋謹自從回來之後就沒見過他,聽說是去兒子家住了一段時間。
“叔叔。”宋謹朝他笑了一下,“回來了啊。”
“是啊,早上剛回來的,我看你弟弟也在?”鄰居問,“我說你家門口停的那輛車怎麼這麼高級,一看,原來是你弟站在門口,好像有人給他送早飯過來。”
鄰居感歎似的“跟以前真是一點都不一樣了啊,元宵節那天碰到他我差點沒認出來。”
宋謹關門的手頓了一下,問“元宵節?”
他隻記得元宵節那天下午宋星闌去唐閔家找自己,不知道鄰居是怎麼看見宋星闌的。
“對啊,元宵節晚上,很冷啊,我兒子半夜來接我去他家,我看你弟弟就站在大門口。”鄰居說著還指了一下宋謹腳下,“就你這個位置,一個人站著,我問他來乾嘛,他說沒什麼。”
“我跟他說你這段時間都不在家,讓他打個電話問問你在哪,他隻是點點頭,然後一直站到很晚,快十二點了。後來我走的時候,看見他手裡拿著一個孔明燈,點著了,我還跟他說彆放,飄到山裡容易著火,他跟我說他知道的。”
孔明燈。
大概是兒時的記憶太少太珍貴,所以宋謹總是記得很清楚。
那是父母離婚前,宋謹忘了那個孔明燈是怎麼來的,他拿著水彩筆,和宋星闌跪在房間裡的小桌旁,宋謹說“這個燈會變大,會飄起來,裡麵還會亮。”
宋星闌當時才四歲,他問“會飛起來嗎?”
宋謹點點頭,說“在上麵寫東西,願望就會實現的。”
宋星闌眨眨眼,問“什麼是願望?”
宋謹問“你想要什麼?”
“想媽媽帶我們……出去玩。”宋星闌回答。
於是宋謹握著水彩筆,在孔明燈上一字一句地寫希望媽媽帶弟弟和我一起出去玩。
兩顆小腦袋湊在一起,見宋謹寫完字,宋星闌期待地問“可以飛了嗎?”
“還沒有,要等到……”宋謹想了一下,說,“要等到元宵節,過年以後,會有個元宵節,那個時候讓它飛走,願望就可以實現。”
但是還沒到除夕,父母就離了婚,兄弟倆一分彆就是十年。
那個孔明燈被宋謹和宋星闌藏在玩具箱的背後,沒能有飄向天空的機會。
宋謹告彆鄰居往外走,宋星闌在元宵節那晚點燃了十幾年前約定好的孔明燈,大概意味著他也記得。
一個四歲的小孩能記住什麼,很難說,完整家庭的回憶對他們兄弟倆而言都太稀少,有時候把一件小事烙在心裡記上多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隻是真的都太晚了,想念變成恨意,變成傷人的刀刃,指向曾經最思念的人,覆水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