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驟然凝固。
吐蕃武士的箭囊發出細碎摩擦聲,金吾衛的玄甲在殿外閃動著寒光。
守在外頭的馮無憂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胡纓,“明慧縣主說話一直如此中聽麼?”
胡纓習以為常道:“我們縣主向來人見人愛。”
元寺卿也忍不住向劉綽投去激賞的目光。
這些年,大唐對吐蕃一直是守勢。
故此,朝中不少大臣在麵對吐蕃人時,態度都是極為綿軟的。有些甚至難掩諂媚之色。
原本他還擔心,劉綽雖然擅長機巧製造但畢竟是個女娘,若是在談判桌上表現得太過軟弱,實在是於和談不利,於大唐國威不利。
想不到,劉綽對吐蕃人的態度會這麼強硬。難怪,祁國公郭曙對她讚賞有加。
劉綽也沒想到,那個讓東宮如臨大敵,甚至不惜連夜把她召入崇文館,找來一眾專門研究吐蕃的博士,填鴨式給她進行背景知識科普的吐蕃使臣,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小青年。
赤鬆珠王子與現任讚普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在吐蕃王庭沒什麼存在感,不過是讚普籠絡這個部族的工具而已。
他是蘇毗部族遺孤。
這個部族保存了大量的母係氏族的殘餘,或者說蘇毗以女權為核心立國,是一個母權國家。
女子為王,還一大一小兩個女王。
女王每五天聽朝政一次,小女王則協助管理。王位由女王終身把持,若女王死,則由小女王繼任。
若兩個女王都死了,就會從她們族中再挑選兩個賢能的女人出來,一人為女王,一人為小女王,共主國政。
蘇毗男子無權處理政事,隻負責耕戰狩獵。
鬆讚乾布時,他們被吐蕃征服。被征服後,大部分被藏化。整個蘇毗連同羊同、黨項、吐穀渾一起稱作吐蕃的內四族。
蘇毗在吐蕃諸部中最大,他們的軍隊騎術精湛,十分驍勇,成為吐蕃武力擴張的得力工具,在河隴、西域一帶屢次征戰。
吐蕃上層新貴族,巴、農、蔡邦氏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憑功上位。
自然也有蘇毗人不堪忍受吐蕃奴役之苦,前去“投唐”。玄宗朝時,蘇毗部舊王族曾兩次投唐,都因泄密而失敗,死傷慘重。
赤鬆珠的母親就出自叛逃過的王族。也因此,使他在邏些asa吐蕃都城)王庭始終被視為&34;帶刺的異血者&34;,既有軍功鞏固其地位,又對讚普懷有隱秘敵意。
也因為這層關係,他全然不在讚普繼承人之列。
若不是同行的還有掌管河隴西域政務的吐蕃東道節度使,韋論赤鬆協都讚(為方便閱讀,以後寫作吐蕃副相,這個職位一般由副相擔任),劉綽實在想不通,赤德鬆讚腦子裡塞了什麼才會派這樣一個人出使。
眼前的年輕人有著高原烈日淬煉出的紅銅膚色,與長安使者們的玉白麵容形成刺目對比。
他蓄著虯結胡須,左頰有一道斜貫的刀疤,鷹鉤鼻,琥珀色的瞳孔,頸項間掛著串鷹骨項鏈,看起來性感野性,桀驁不馴。
劉綽忍不住想,得虧來和談的不是顧若蘭。這赤鬆珠簡直就是她的天菜。
他的眼珠在情緒激蕩時會泛起輕微的血絲,鼻梁骨節處隱約可見部族長老烙下的星芒紋。配上那副狂上加狂,傲上加傲的表情,對大部分女人而言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不成吐蕃人這回是要玩美男計?
畢竟,長得好看的人提出要求,總是讓人難以拒絕的。
若不是對方先行找茬挑釁,她也不願意一上來說話就這麼嗆。
“縣主醫術高超,本王自然是有所耳聞。不過,本王身強體壯,想來是用不上縣主的醫術了。”吐蕃使團的人個個氣得臉色鐵青,唯獨赤鬆珠跟個沒事人一樣。
劉綽微微一笑,“使臣倒是對我挺了解的。不過人生無常,每天能夠順利睜開眼睛看世界都值得慶幸。今後若有需要,隻管開口,不必客氣。”
“那一言為定!”赤鬆珠雙目灼灼地盯著劉綽,“其實,本王子此來長安,和談倒在其次。就是想看看活捉蔡邦喜饒那個蠢貨的奇女子長什麼樣子。”
一旁的吐蕃官員忍不住連連咳嗽,提醒他說錯了話。
赤鬆珠不在乎地笑了笑,“本王子哪裡說錯了?蔡邦喜饒難道不是個蠢貨?”
吐蕃副相終於憋不住開口:“王子殿下,和談,我們在和談!”
“副相,和談是你們的事!本王子不過是個掛名的正使。前幾日,我已經將王兄的要求說了。接下來,你們忙你們的,不必管我。既然縣主懂得吐蕃語,本王子與縣主自行說話就行。”赤鬆珠坦然極了。
大唐這邊所有人都沒想到赤鬆珠會如此直白,完全不顧及那位副相的臉色。
接著就聽這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子真誠無比地對劉綽道:“明慧縣主說話可要算話,你我一見如故,小王現在就有件事需要你幫忙。本王子在長安的這段時日就不用鴻臚寺的官員陪同招待了。不如就由縣主帶著小王走一走,逛一逛,如何?”
鴻臚寺眾人一時間都有些麵麵相覷。
這吐蕃賊人到底要乾什麼?
劉綽嘴角抽了抽,無言地對著赤鬆珠王子抱了抱拳,表達敬意:佩服佩服,這位兄弟,你可真是個裝糊塗的高手。我說的是給你治病,不是對你有求必應。
李誼微微挑眉,“使臣的意思是,不想與我大唐進行和談了?”
赤鬆珠哈哈一笑,“和談自然是要談的,不過,聽你們這些老朽吵架有何趣味?你們自可談你們的,本王子更想與縣主談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