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綽離開後,紫宸殿內陷入一片沉寂。
殿門輕輕合上的聲響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皇帝李適依然站在窗前,背對著殿門,明黃色的龍袍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獨。
他的雙手背在身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劉綽那番話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剖開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他曾經也是個滿腹雄心壯誌的年輕人。
“安西軍......”皇帝低聲呢喃,聲音幾不可聞。
殿外,楊誌廉垂首而立,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泛紅。
他侍奉皇帝二十餘載,從未見過哪位臣子能像劉綽這般,僅憑一番肺腑之言就讓陛下如此動容。
那小姑娘說話時眼中閃爍的淚光,講述安西軍老卒時聲音裡的顫抖,都真切得讓人心疼。
“乾爹,陛下這是......?”楊三郎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楊誌廉抬手示意他噤聲,搖了搖頭。
殿內傳來瓷器輕碰的聲響,是皇帝在倒茶。
他們都知道,此刻的陛下需要獨處。
“劉縣主說了什麼?陛下怎麼......”另一個內官也忍不住好奇,話未說完就被楊誌廉嚴厲的眼神製止。
“都退下。”楊誌廉壓低聲音命令,“遠處候著,沒傳喚誰也不許過來。”
年輕內官們麵麵相覷,卻不敢違逆命令,隻得輕手輕腳地退到殿外廊下。
楊誌廉獨自留在殿門處,透過雕花的門縫,他能看見皇帝依然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在皇帝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陛下老了,也慚愧了。
而劉縣主沒有對陛下提任何要求,甚至不覺得自己費錢費力想儘辦法給安西軍送補給有什麼值得朝廷補償的。
純粹的善意和不計得失的赤誠,在這爾虞我詐的宮廷之中,他已經許多年沒見過了。
否則,竇文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當年為何唯獨對劉綽格外照顧?
她說,他們這些閹人是‘忠孝兩全的大丈夫’。
在世人眼中,他們不過是殘缺之人,是皇家的奴仆。
劉縣主怕是這宮裡宮外,唯一一個真正把他們當人看的人。
在這深宮裡,真心比黃金還珍貴。陛下雖然貴為天子,但終究也是人。
窗外,暮色漸濃。
殿內,皇帝終於動了。
“楊誌廉。”皇帝突然開口,聲音沙啞。
楊誌廉立刻推門而入,躬身行禮:“老奴在。”
“去護法寺把悟空禪師請來。”皇帝頓了頓,又補充道,“再派人去查查,這些年從河西道逃回來的老兵,都安置在何處。”
這位悟空大和尚原名車奉朝西遊記中孫悟空的原型),本是大唐武官,天寶十年,奉旨隨中使張韞光等出使罽賓。
去時,一路西行皆為唐土,卻因病無法與使團東歸。
病愈後,在異域拜三藏法師舍利越摩為師,剃度為僧。出家後,遍遊北天竺、中天竺各國,訪佛家遺跡,學習梵文。
待到歸國時卻發現,因戰亂從前那些所經之地已非唐土。歸路不通,他在北庭都護府困居十年,貞元六年二月,才安全抵達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