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翰怔了怔,說,你去找份工作。
上哪去找?伊曼一指窗外的大街,那裡有成群的人在排隊領救濟。伊曼說,有工作,他們會每天排在這裡領兩個麵包?
這是上級給你的指示。張哲翰說,就這麼兩句。
伊曼怔了怔,支著桌子慢慢地坐下,說,你走吧。
張哲翰走到門口,想了想,回過身來,忽然說,從戰區來的信都扣在日本人的特高課裡。
伊曼一下抬起了頭。這話潘先生同樣說過,就在他們最後那次見麵時。潘先生帶給她一個消息,八十八師在長沙會戰中被打散了,兩萬人的一支部隊剩下不到八百人。潘先生說,你應該阻止他上前線的,他留在後方對我們更有價值。
你能阻止一個男人去報效他的國家嗎?伊曼紋絲不動地盯著銀幕,好一會兒才像是喃喃自語地說,如果他死了,我應該收到陣亡通知的。
從戰區來的每一封信都扣在特高課裡。潘先生說,你得離開四明公寓。
有必要嗎?伊曼說,租界住著那麼多軍官家屬,她們的男人都在跟日本人打仗。
你跟她們一樣嗎?按照慣例,日本方麵會監視與調查每一個與抗日有關的人,包括他們的家眷。潘先生說,我不希望任何影響到組織的事情發生。
如果他回來了找不到我怎麼辦?
你的任務已經終結。
可我已經嫁給了他,我是他的妻子。
你首先是名戰士。潘先生說,你現在的任務是就地隱藏。
伊曼呆坐在座位上,直到電影結束,她才發現潘先生早已離去,卻沒發覺自己那些凝結在臉頰的淚痕。
百樂門舞廳裡的場麵盛況空前,由舞女們掀起的募捐義舞如火如荼。當張哲翰西裝革履、頭發鋥亮地出現在人群中時,伊曼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她已經是這裡正當紅的舞女。
兩個人在一首憂傷的爵士樂中跳到一半時,伊曼說,你不該是個郵差。張哲翰沒說話,隻是小心翼翼地摟著她的腰。伊曼又說,你更不應該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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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代表潘先生來的。張哲翰說,他向你問好。
伊曼的眼神一下變得黑白分明,好一會兒才露出一絲苦笑,說,看來你這幾年乾得很出色。張哲翰說,潘先生希望你當選這一屆的舞林皇後。
伊曼發出一聲冷笑,說,他不需要我就地隱藏了?
他要你去接近一個人,獲取他的信任。張哲翰說,潘先生說你會明白的,他還說,我們做出的任何犧牲都是有價值的。
伊曼一言不發,她忽然把頭靠在張哲翰肩上,隨著他的步子,就像一條隨波逐流的船。
張哲翰屏著呼吸,說,你要是不接受這個任務,我會替你向上說明。
伊曼還是不說話,直到一曲結束,她才在一片掌聲中說,那人是誰?
張哲翰說,資料我明天給你。
伊曼點了點頭,挎著他的一條手臂走到募捐箱前,忽然動人地一笑,說,先生,為抗日獻份心吧。
張哲翰輕輕撥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擠出人群。
第二天,張哲翰把一張男人的照片交到她手裡。伊曼一下就記起了周寧妮離開上海前的傍晚,那個穿著白色的亞麻襯衫、手搖折扇的男人。伊曼記得他當時叫了聲周太太。
斯托馬,1929年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政治係,1931年回國,1935年汪精衛出任外交部部長,他受聘為其日文翻譯員,現在剛被任命為汪偽政府上海事務聯絡官。此人在租界裡的公開身份是大華洋行總經理,負責與日本方麵的情報交流,還是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的座上客。張哲翰像背書一樣說完,看著伊曼,又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交通員,我負責你與上級的全部聯係。
伊曼沒說話,而是劃著火柴,把照片點燃。
張哲翰猶豫了一下,說,那我們就開始了。
伊曼點了下頭,站起來淡淡地說,我約了裁縫,要去試衣服。
伊曼當選舞林皇後的夜晚,百樂門裡名流雲集。大華洋行的總經理作為嘉賓應邀而來。斯托馬在為伊曼加冕之後,笑著說,周太太,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伊曼顯得窘迫而無奈,隻顧低頭嗅著手裡那束鮮花。
整個晚上,伊曼臉上的表情與歡鬨的場麵格格不入,在陪著斯托馬共舞一曲時,她還是忍不住,問他有沒有寧妮的消息。斯托馬搖了搖頭。伊曼說,你認識的人多,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
斯托馬想了想,歎了口氣,說,在亂世中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伊曼再也不說話,回到席間一口一口地喝酒,一杯一杯地喝酒。斯托馬坐在她對麵,抽著雪茄,優雅而沉靜地看著她,一直到曲終人散,才攙扶著她,從百樂門的後門離開,開車把她送回家。
斯托馬站在她那間漆黑的屋子前,歎了口氣,說,你不該住在這種地方。
伊曼沒理他,步伐踉蹌地進屋,重重地關上門,連燈都沒開,一頭倒在床上,很久才號啕大哭起來。
幾個月後,伊曼在搬進斯托馬為她準備的寓所當天,把一份沒有封麵的畫報丟在窗台上。這是計劃進展順利的暗號。到了黃昏時,張哲翰從窗前經過看到畫報,胸口像被重重地擊了一拳,他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這天,斯托馬帶著伊曼出席日本情報官仲村信夫家的晚宴。在車上,伊曼看著他說,你是做生意的,你跟日本人摻和什麼?
斯托馬笑了,說,你就這麼討厭他們?
不是討厭,是恨。伊曼看著車窗外的街景,說,不是他們,我也不會淪落到今天。
斯托馬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雙手把著方向盤再也不說一句話,直到進了仲村信夫官邸的門廳,他一把拉起伊曼的手,對迎上來的日本情報官介紹說,這是我的未婚妻。
穿著寬大和服的仲村信夫就像個日本老農民,他朝略顯無措的伊曼鞠了個躬後,笑著對斯托馬說了一串日語。
在回來的車上,斯托馬笑著說,仲村說你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他還說很羨慕我們中國的男人。
伊曼冷冷地說,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今晚之後就是了。斯托馬說,我要娶你。
伊曼低下頭,輕聲說,我也不會做你的姨太太。
為什麼?斯托馬沉吟了一下後,又說,等他還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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