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麼晚了還不睡,頭又疼了?”
自紅繩斷了以後,卿顏的身體總是莫名出現問題,白日裡她藏得很好,隻有晚上的時候會偶爾被月棠發現。
殿裡隻點了一盞小燈,搖搖晃晃的,卿顏坐在地毯上,周圍散落了一堆金箔折紙,“沒有,睡不著而已。”
用繩子把折紙串起來,一時間,屋子裡隻剩下紙張摩擦的聲音。
月棠把手裡助眠的牛乳茶放在桌邊,放輕了腳步,“想要折什麼,叫我來做就是了,這麼晚了,傷眼睛。”
卿顏沒有說話,她的眼神專注而認真,披散的青絲隨著她低頭的動作滑下肩膀。
金色的紙鶴串上細繩,她神情溫柔而珍重,像是對待什麼極貴重的寶物。
白色的火光在那個有限的角落撒下一片光亮,與周遭的黑暗劃開一道模糊的界限。
月棠忽然覺得眼前的姑娘很單薄,她好像蜷縮在那個格格不入的角落裡,與所有人斷了聯係。
月棠想說的話在這一刻就那麼堵在了心口,問不出,放不下。
少女身邊的紙鶴越來越多,一隻,兩隻十隻,二十隻她一直靜默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人可以打擾。
燭光快熄滅了,月棠怕驚擾她,隻敢偷偷靠近,替她添入燈油。
“月棠”坐著的身影終於動了,那雙水色的眼直直盯著那一點燭火,聲音縹緲。
“我想師父了”
鼻頭忽然一酸,月棠用力眨了眨眼才沒讓自己失態,她摸了摸卿顏垂至腰際的長發,滿眼疼惜。
“其實我今日,有些惶恐”在旁人眼裡無所不能的國師大人彎下了腰,輕輕靠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淺紅色的雙唇開開合合,須臾半晌,卿顏卻不知道該如何去說。
她宛若迷茫的孩童,不知所措地戳著地上的紙鶴,好像這是唯一能讓她心安的東西。
“其實我有些惶恐”她又說了一遍,“範閒說,想和我成親”
“什麼是成親呢”她有限的人生閱曆裡,沒有人教她這些,也沒有人告訴她這意味著什麼。
“兩心相許,一堂締約,共盟鴛蝶,白首永偕。”
挽月樓,國師都是慶帝給的,月棠有自己的家人親緣,金銀錢財,手裡來去,卿顏很自由,但也一無所有。
“範閒的承諾太鄭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這些,他給的羈絆和期待太熱烈,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
卿顏成長至今,得到的東西不多,師父師娘都走後,便幾乎失了一切。
就像她所說的,她並不感到寂寞,因為她一開始就是空落落地一人來到這世上,無名無姓,甚至沒有見過生身父母。
但她仍然會想念師父師娘,因為那是她與人世間唯一的聯係。
她不與人社交,為此感到疲累,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討厭這個世界。
過於熱烈的欣喜會耗儘一個人的心力,細水長流綿延不儘的羈絆卻能讓她駐足片刻。
“我今日去範府,我看著柳夫人和司南伯的時候,我在想師父和師娘會不會從前也是如此。”
陳萍萍說的一點都沒錯,其實她很重情,也喜歡口是心非。
“月棠。”
那張美麗清冷的臉笑了起來,像夜半的曇花,刹那的芳華。
“有個歸處,可真好啊”
聞聲,月棠的眼淚倏地落了下來。
是了,連她都忘了,她的國師大人在這裡,根本沒有家啊。
晨光微熙,黎明破曉,在這短暫無人的黑夜裡,情感模糊了邊界,但有一息間的自嘲被笑容掩蓋,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金色的紙鶴飛向燭火,燃儘思念。
“叮!——”
廊下的風鈴打破清晨的寂靜,在月棠離開後的片刻,太陽升起。
“阿顏!”
少年熟悉的身影翻越高樓的欄杆,在頃刻間朝她奔來。
“範閒?”
突如其來的擁抱帶著清晨露水的氣息,她下意識抬手,溫熱的氣息驅散她滿身冰寒。
“分彆後的第四個時辰,今日我依舊想你。”
漂亮的小狐狸親昵地貼著她的側臉,滿眼星光,一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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