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師徒夜聊
海門縣因正處於長江入海口處,握海之門戶,也因此而得名,而那個時候的長江入海口要比現在寬闊得多,海岸線也更加靠後,譬如現在的啟東縣,那個時候還泡在水底下呢,經曆了數百年的淤泥沉積這才形成了陸地,再譬如長江口的崇明島,那個時候還不叫島,而是叫崇明沙,麵積極小,根本不配叫島,經曆了數百年的滄海桑田,才有了如今的規模,反倒當年臨海的海門縣,由於海岸線前移,如今已經變成“內陸”了。但是,數百年前的海門縣城的確就在入海口上,而且還有港口可供海船停泊。
且說賈環等人在港口靠岸,馮紫英早已聞訊趕來,在碼頭上等候了,如今的他暫時擔任著林如海親兵隊長的角色,領雲梯關千戶所下屬一千兵力,負責保護林如海的安全。
馮紫英早就聽說易洪率了七八艏繳獲的賊船出海追擊賊首亢大勇,如今隻見到兩艏船回來,不由暗暗奇怪,而當他看到易洪和戴立包紮得像豬頭三一般的狼狽模樣,頓時便猜到了個**不離十,很顯然,易洪這次出海追擊亢大勇一夥,非但沒有成功,還損失慘重,差點全軍覆沒。
不過,馮紫英也非城府顯淺之人,儘管吃驚,但也沒有表露出來,隻是神色如常地上前向易洪和戴立見禮,同時向賈環點頭示意。
易洪見到馮紫英在此,神色有點不自然地問:“馮千戶,可是林大人到海門縣了?”
馮紫英答道:“是的,不過大軍主力要後天才能到。”
易洪聞言便知林如海是輕裝簡從先行趕來海門縣的,心裡便更加不得勁了,偏生自己此次出海卻铩羽而歸,差點全軍覆沒,林如海若抓住這一點不放,參自己一個貪功冒進就麻煩了。
易洪雖躊躇不安,但醜媳婦也終須要見家公,他這個欽差副使也終要去見林如海這人正牌欽差,所以隻能跟著馮紫英進了城去。
且說賈環等人進了城,來到了海門縣衙,由於海門縣令已經被亢大勇殺死了,如今縣衙倒成了林如海的臨時行轅。
眾人進了大堂,但見林如海居中而坐,而書生打扮的盧象升則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見過巡撫大人!”易洪和戴立率先上前見禮,而賈環落後一步,待二人見過禮,這才上前道:“環兒見過姑父大人。”
林如海平靜地點了點頭,不過賈環還是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關切之意,不由心中一暖,又細打量了林如海一眼,見他的氣色比前些天有所好轉,心中也為之稍安,默默地站到林如海的另一邊去。
如今賈環和盧象升均是林如海的門生,正所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古時候,師徒關係可是相當緊密的,甚至僅次於父子關係。換而言之,賈環和林如海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有什麼事私下聊就行了。
林如海對易洪貪功冒進的行為本來十分惱火,但眼見他和戴立均受了傷,一時倒不好發作,問了出海追擊賊人的經過,便讓兩人先下去休息養傷。
是夜,缺月高掛,院子裡樹影婆娑,夏蟲鳴唱,顯得格外寧謐。房間內燃著油燈,林如海、賈環和盧象升師徒三人圍席而坐,觸膝細談,昏黃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映到紗窗上,就連偶爾傳出的一兩聲輕咳,仿佛也蒙上了一層溫馨的氣息。
賈環很喜歡,也蠻享受這種氣氛,說來頗有點諷刺,雖然穿越到這個紅樓世界時父母雙全,叔伯嬸娘堂弟兄姐妹濟濟一堂,而且還有一個祖母,但真正讓他感受到真切關懷的長輩,除了生母趙姨娘,竟然是林如海。
賈母是賈府的實際統治者,高高在上,但在她老人家的眼裡,賈環這個庶孫曆來隻是個小透明,即便偶爾表現出一絲關心,也是因為在他有了優秀的表現之後,所以在賈環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利益交換,並非是來自長輩對晚輩的舔犢之情。
至於賈政這個便宜老子,終日隻會板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老臉,自以為嚴父,平時父子連麵都難見到一麵,就更彆說觸膝談心了,所以除了父子名份,賈環對這位父親沒有半點父子感情,而王夫人這個嫡母就更不用提了,與其說是母子,還不如說是仇人。
再就是賈赦、邢夫人、賈珍、賈璉、賈蓉這些叔伯嬸娘堂兄弟,要麼是好色貪婪之徒,要麼是紈絝鄙薄之輩,沒有一個值得敬重的。
趙姨娘雖然三五不著調,而且貪婪小氣,淺薄鄙陋,但對兒子的愛卻是真真切切的,隻是實在難以讓賈環產生敬愛之情,隻有來自血緣關係的愛,但沒有敬,就目前而言,真正能讓賈環敬愛的長輩,唯有林如海一人矣!
初次見麵時,林如海便將自己考科舉時的幾大箱讀書筆記傾囊相授,後來登門求教,他也是悉心指導。林如海學識淵博,閱曆豐富,而且為人隨和,不像賈政那般死板迂腐,令生人勿近,賈環從林如海身上學到很多,也感受到從賈政、賈母、王夫人這些人身上感受不到的真切關懷。
賈環對林如海的情感亦師亦友亦父,每一次跟林如海聊天,他都很放鬆,也很享受,就像朋友之間談天。譬如現在,點上一盞燈火,大家圍著茶幾一邊喝茶,一邊漫無邊際地閒聊。
雖然白天的時候,賈環已經簡述過這次出海的經曆,但現在還是再次詳細地說了一遍,聽完後,盧象升不由感慨道:“早就聽聞大海變幻莫測,看來確實不假,易洪八艏船出海竟被風暴沉了六艏,差點全軍覆沒,子明這次能逢凶化吉,平安歸來,不得不說是上天的眷顧。”
賈環聞言下意識地摸了摸係在腰間的那隻荷葉香袋,正是當年在賈府時,林黛玉送他的那隻,前不久在巡鹽禦史衙門後宅的庭樹下,林黛玉又將一枚從佛寺裡求來的平安符裝進香袋裡,並且親手給自己係上,莫非正是這枚平安符保了自己平安?
賈環是不信鬼神的,但念及此,心裡還是泛起了異樣的溫暖,腦海中更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天中午的一幕,林黛玉走到一排庭樹後向自己招手,陽光漏射下來,在她窈窕的嬌軀上撒下斑斑點點,微風輕拂她額前的劉海和裙擺,有種說不出的唯美之感,瞬時把自己都看呆了,為此還讓林黛玉用團扇輕敲了一下腦袋,說了自己是呆雁。
此時想起當時情景,賈環心中仿佛仍有一圈圈漣漪在輕漾,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微笑。
林如海咳了一聲,目光若有深意地從賈環腰間的得袋掠過,似乎洞察一切一般,賈環頓時回過神來,有點心虛地低下頭抿了一口茶,仿佛偷小棉襖的賊被抓了現行一般。林如海又咳了一聲道:“環哥兒,這事你處理得很好,我是說你讓易洪上奏新式紅夷火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