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七夕,但見河漢清淺,半月當空,蟲鳴四野。白天的時候雖然依舊十分炎熱,但到了晚上,陣陣涼意透襟,已有了一絲初秋的氣息。
大晉乾盛七年的秋天即將到來。
揚州巡鹽禦史衙門,易洪從一間獨立的牢房中走出來,手裡拿著一遝剛到手的供詞,表情興奮中夾雜著一絲凝重。
三天前,易洪匆匆趕回揚州,開始秘密審訊大鹽商亢令城,而後者在得知兒子亢大勇和亢大毅的死訊後,完全沒有了求生的**,估計是出於一種報複的心理,臨死也要拉上墊背的,所以易洪的九九八十一種酷刑,連一種都沒派上用場,亢令城便竹桶倒豆子般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
由於涉案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亢令城足足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才全部交待清楚,供詞更是足足寫了數百頁紙,洋洋灑灑過萬言,委實令人歎為觀止。
然而,易洪此時捧著這厚厚一遝的供詞,卻是覺得有點燙手,因為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莊私鹽窩案不僅牽泄到義忠親王,另外竟跟當今太子也有關聯。
太子是皇長子,也是皇儲,亦即是大晉的下一任皇帝,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義忠親王雖然是親王,但其影響力跟太子相比起來,那是沒法比的,關鍵義忠親王還是皇上要除掉的對象,易洪恨不得立即將其按死,以討皇上的歡心。
可是太子就不行了,正所謂虎毒不吃兒,皇上會因為太子不法斂財而鐵麵無私地處理他嗎?如果會處理,又會處理到什麼程度?
所以易洪犯難了,如果秉公辦事,最後太子隻是不痛不癢地挨罵幾句,太子之位還穩穩當當的,那等他日後即位了,自己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沒等到太子即位,此案風頭一過,自己就遭到打擊報複了。
易洪將供詞翻到關於太子的那一頁,根據亢令城交待,太子是通過揚州都轉運鹽使張一棟參與進來的,換而言之,張一棟是太子的代理人,亦即是俗稱的白手套。
這些年,太子通過張一棟插手鹽稅,不僅販賣私鹽、還倒賣鹽引和走私貨物等,牟取了天量的財富,數以千萬兩計,委實是觸目驚心。
當然,這些事都不是太子直接參與,他隻是每年從張一棟哪裡收取“孝敬”,然後借太子的權力為其背書,大開方便之門。
亢令城還在供詞中說明,這些事都是他和張一棟私下交往時,旁敲側擊地打聽到的,有時則是張一棟為了顯示自己後台強硬,有意無意間地泄漏的,所以他隻是如實供述自己知道的事,沒有確切的證據,易洪若想查證的話,最好是抓住直接當事人張一棟來審問。
此時此刻,易洪看著亢令城的供詞,麵色陰晴不定,很明顯,張一棟是關鍵人物,也是一顆燙手山芋,如何處置此人無疑成了一個難題。
正當易洪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立即收網時,心腹呂有為快步走了過來,神色古怪地道:“大人,林如海有請。”
易洪獨目一閃,將那遝供詞迭好,放進了牛皮紙袋中交給呂有為道:“暫時封存好,沒有我的首肯,誰也不許翻看。”
呂有為凜然接過供詞,並用膠漆封泥將牛皮紙袋封好。
且說易洪,在林府管家蕭磊的引領下,來到了後宅的花廳處,一進門,便見一名劍眉朗目的少年侍立在林如海身側,赫然正是賈環。
易洪愕了一下,獨目中閃過一絲疑色,暗暗凜然道:“賈秀才幾時回來的?本官竟然不知!”
賈環微笑道:“剛進門不久,本來想直接找易大人的,但易大人正在審案,不便打擾,所以便先來向林師請安。”
易洪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如此。”
林如海的氣色似乎比前段時間好了許多,輕咳了()
一聲道:“易大人請坐。”
易洪道謝一聲落座,賈環上前斟了茶,又退回到林如海身側,執弟子之禮。
林如海問道:“易大人的案子審得如何?亢令城可都招了?”
易洪支吾道:“亢令城的確招了,但是涉案人員眾多,範圍甚廣,如今供詞還沒錄完。”
林如海點頭道:“嗯,辛苦易大人了,供詞錄完後,麻煩取來讓老夫過目。”
林如海如今雖然處於病退的狀態,但說到底,他才是正牌欽差,負責此案的主審,易洪隻是副手,所以最後結案還是得林如海點頭。
易洪隻得答應下來,目光卻望向賈環,岔開話題道:“賈秀才星夜趕回,可是有什麼急事?”
賈環趁機將懷中的賬本取出道:“亢大勇並沒被炸死在船上,而是逃到了大江南岸,日前被發現擊斃,其身上的賬本也被搜出,由於事關重大,所以賈環便攜著賬本星夜趕回來了。”
易洪急忙從賈環手中接過用油紙包著的賬本,正準備打開查看,忽然眼珠一轉,問道:“這部賬本,想必林大人和賈秀才都看過了?”
林如海有氣無力地咳了兩聲道:“本官身體欠恙,精力不濟,兩眼昏花,一看書就頭暈作嘔,倒還沒來得及看。”
易洪將信將疑,目光望向賈環,後者神色自若地道:“事關重大,賈環一介白身,又豈敢擅自查看,是故拿到賬本便火速趕回揚州了,期間隻是匆匆查驗了一下,並未敢細看。”
“我信你個鬼,你小子就是頭小狐狸,林如海就是頭老狐狸,你們大小狐狸一窩!”易洪暗暗腹誹,他猜賈環和林如海大概率已經看過賬本,但二人不承認,他也沒辦法。
易洪拆開油紙,將裡麵的賬本取出來細細翻看,神色變幻不定,最後把賬本合上道:“太好了,這賬本記錄得十分詳細,隻是其中一些內容還要斟酌,林大人……”
林如海立即擺手道:“本官病體難支,精神不濟,此案易大人全權處理即可,不用事事與本官商量,該抓的抓,該殺的殺,最後將卷宗讓本官過目,再上奏皇上定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