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輪凜月在那雲間穿梭,寒星數點散布天際,屋頂上白蒙蒙一層,似是清冷的月色,又像是凜凜的寒霜。
薛寶釵在窗前佇立良久,冬夜的寒氣撲麵,透肌蝕骨,而她仿佛渾然不覺。
鶯兒走到寶釵身後,欲言猶止,又轉身取來了一件輕裘披在寶釵身上,小聲道:“姑娘,夜深了,且安歇去吧,外麵正結霜呢,仔細寒邪入體。”
薛寶釵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感覺雙手和臉都被凍麻了,忙把窗戶關上,退回火爐旁坐下來取暖。
鶯兒端來了一盆溫水道:“姑娘快泡一泡吧,仔細長凍瘡了,可不是頑的,前年冬天,婢子這手上長了兩顆凍瘡,又癢又痛的,可遭罪了,唉!”
不知為何,鶯兒竟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薛寶釵把手伸進溫水中泡了一會,這才漸漸恢複了知覺,鶯兒又擰了熱毛巾給她敷臉,然後取來麵脂給寶釵塗抹在麵上和手上。
冬天天氣乾燥,特彆是下霜的夜晚,若不塗麵脂的話,皮膚容易乾燥爆裂,又乾又痛,同樣遭罪。
“鶯兒,真難為你了。”薛寶釵柔聲道。
鶯兒笑道:“姑娘說的什麼話,服侍主子不是婢子的本分嗎?”
薛寶釵輕道“雖說如此,但這些年還是虧得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知冷知熱,做事也周全,若那天你出去了……”
鶯兒心裡咯噔一下,笑道:“姑娘又在打什麼機鋒?今晚說的話總感覺怪怪的,婢子因何要出去?莫非姑娘要攆婢子走不成?”
薛寶釵搖頭道:“我何曾要趕你走了,隻是作個假設而已,畢竟,千裡搭長棚,就沒有個不散的筵席,終有曲終人散的時候。”
鶯兒聞言心有戚戚道:“姑娘因何突然間有如此感觸,您彆嚇婢子,婢子心裡慌慌的,不管如何,總之姑娘一天不趕婢子走,婢子就在姑娘身邊守一天。”
薛寶釵心中感動,拉著鶯兒的手笑道:“好妹妹,今晚不知咋的,我的心緒很亂,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似的,不說了,你快回睡去吧,已經很晚了,我此刻倒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你且讓我自個兒待一會吧。”
鶯兒聞言搖頭道:“那婢子陪姑娘聊會天吧,反正婢子這會兒也不想睡。”
薛寶釵笑道:“既然如此,你且幫我磨墨吧,忽然間想寫一幅字。”
鶯兒忙用溫水化開凍硬了的毛筆,又取了墨條細細地硯起墨來。薛寶釵在案上鋪開一張宣紙,提筆沉默了片刻才醮了墨水,在宣紙上揮灑起來,但見一行絹秀端莊的字跡躍然紙上:
霜月落庭前,照誰一夜無眠?
提筆驚擾燭火,回憶難寫。
看人間故事,都逃不過離彆,數不完的陰晴換圓缺。
半生風雪,吹不散花落時節的眼淚,喚不回,孤雁終要南飛。
心事誰了解,唯有明月來相隨,思念予我眉間又幾分憔悴!
半生風雪,吹不散歲月留下的眼淚,換不回,青絲已儘成灰。
結局誰來寫,寫不完愛恨纏綿,徒我顧影自憐自歎又幾遍。
薛寶釵寫完後並未擱筆,隻是站在案前,看著那淋漓的墨跡怔怔出神。
鶯兒自小服侍寶釵,耳濡目染,自然也通曉文墨,她見寶釵這幅字詩不像詩,詞也不像詞,但卻意境淒美動人,不是詩詞卻勝似詩詞,倒有點像是三爺所作曲子的風格,莫非是三爺寫給姑娘的?可是細細一看,倒又像是姑娘在自訴心跡。
事實上,這首《半生雪》正是賈環給林黛玉“所作”的眾多曲子之一,話說,自從林黛玉聽了賈環給小圓圓作的那首《聽聞遠方有你》,心裡很是吃味,便一直催著賈環給她作新曲子,賈環被催得沒辦法,便把這首《半生雪》寫出來給了林黛玉。
偏生上次薛寶釵跟著薛姨媽到揚州幫忙照料林如海的後事,意外在黛玉的書案上看到了這首《半生雪》,頓時便被裡麵優美的曲詞吸引了,於是便記了下來。
這樣的曲子,這樣的風格,薛寶釵即便不問都知道是賈環寫的,當時心裡便很不是滋味,尤其那會她還從林家下人嘴裡聽說了林如海臨終前將黛玉托付給賈環的事。
今晚月明星稀,霜冷水寒,薛寶釵心緒不寧,不知為何,腦海中竟儘是這首曲子的曲詞,便禁不住提筆謄寫下來,如今看著眼前淋漓的墨跡,那淒美的曲詞,倒是越發覺得難受了。
“心事誰了解?唯有明月來相隨,思念予我眉間又幾分憔悴……唉,環兄弟這首曲子是為顰兒寫的,但曲中之人倒更像是我自己。”
薛寶釵念及此,隻覺胸口一陣隱隱作痛,俏臉瞬間一片蒼白,手中的筆也拿捏不住而掉落下來,在宣紙上糊了一團墨跡,將其中幾個字也掩蓋了。
“哎呀!”鶯兒輕呼一聲,正可惜糟塌了這一幅字,結果抬頭一看,才發現薛寶釵俏臉蒼白如紙,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頓時嚇壞了,急忙繞過書案扶住寶釵,驚道:“姑娘你怎麼了?不要嚇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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