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
楊賀便也笑。
在這宮闈裡,笑有時是頂好的武器,最好的偽裝,能藏殺人刀。楊賀不喜歡笑,可他不笑,眉眼間的銳氣凜冽就露了出來,楊賀初入宮學規矩的時候,因為這個沒少遭罪。
直到楊賀獨攬大權,旁人都要看他臉色,甚至,不敢抬頭看他,楊賀才覺得舒坦暢快。
如今重走一回當年路,楊賀起初有些不習慣,後來卻從中咂摸出了趣味,最大的趣味,便是季堯。
天兒越發冷,楊賀出宮辦差的時候,路過醫館,想起季堯那雙發了凍瘡的手,就給季堯捎了盒藥膏。
靜心苑裡除了季堯,隻有個老嬤嬤,還有兩個粗使宮女。宮中人最會捧高踩低,季堯雖是皇子,卻是關在籠子裡的鳥兒,說不準哪一天就會被掐死,誰都沒拿他當主子。入了夜,各自睡去,懶得再管季堯。
這也方便了楊賀出入靜心苑。
偌大宮殿裡點了盞燈,季堯看見楊賀手中的藥膏時,怔了怔,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楊賀看。
楊賀恍若未覺,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殿下,將手伸出來。”
季堯哦了聲,伸出幾根手指頭,根根都紅著腫著,粗了一圈兒,看著有些可憐。
楊賀說“凍瘡難好,生了一年以後每年都要受苦的。”宦官的聲兒細,楊賀語調一貫的不疾不徐,有幾分柔和。
小孩兒恍了恍神,隻覺被楊賀捧著的手指都發起了燙,著了火似的,季堯渾不在意地笑,小聲地說“不怕,也不怎麼疼。”
楊賀跪坐在他麵前,少年宦官垂著腦袋,手指揩了藥膏,細細地抹在他手指上,指頭,指縫,細致入微。不知怎的,卻讓季堯想到了毒蛇,仿佛一條細長冰冷的毒蛇慢慢地纏在他手上,吐著蛇信子,危險又讓人著迷。
季堯眨了眨眼睛,看著楊賀,耳朵薄薄的,脖頸兒也是細的,白皙又脆弱,他忍不住叫了聲,“公公。”
楊賀抬起眼睛,“弄疼殿下了?”
季堯咧嘴一笑,手指動了動,說“沒有,公公這樣輕,哪裡會痛。”
“好香啊,”他孩子氣地湊近了聞,聞自己手指的味道,好像還帶著楊賀微涼的餘溫,忍不住眯起眼睛,伸出舌頭舔了下。
楊賀說“殿下,藥是外敷的,不能吃。”
季堯哦了聲,說“我喜歡這味道。”
楊賀不置可否,又聽季堯輕快地說,“公公對我真好。”
“這宮裡誰都避著我,”他看著楊賀,問,“為什麼公公要對我這麼好?”
楊賀不是善類。
季堯生於冷宮,長於冷宮,直覺比野獸還敏銳,第一次見楊賀他就嗅出了危險,後來再見,就是楊賀殺人。
後來那個小太監的屍體在水裡沉了幾日就被人發現了,小太監是司禮監的人,還在他身上發現了內官監的出宮令牌。
內官監常要出宮辦差,除了每個人的身份玉牌,還多了一個出宮令牌,各處的令牌樣式不一,直接就將矛頭對準了內官監。
行凶之人栽贓手法簡單粗暴,可司禮監和內官監早有齟齬,這幾年來一直不和,明裡暗裡都要爭個高低。如此一來,真相如何不重要,反倒成了兩監的顏麵之爭。司禮監指著內官監要凶手,內官監斥他栽贓陷害血口噴人,不啻於火上澆油,雙方鬥得越發厲害。
季堯日日待在冷宮裡,聽老嬤嬤和宮女碎嘴嚼舌根,將事兒猜了個七七八八。
這麼一個工於心計,手段陰毒的人,為什麼會對他好?
季堯想不明白。
這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隻有平白無故的壞。
楊賀必有所圖。
可他圖什麼?
楊賀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說“殿下是主子,奴才自當對殿下好。”
季堯心中冷冷道,說謊,可聽著那句,殿下是主子,不知怎的,心裡又有些癢癢的。他是他的主子,所以楊賀就會對他好嗎?
季堯看著楊賀的眼睛,軟軟地笑了起來,虎牙尖尖的,一派爛漫,親昵地道“公公對我的好,我會一直記著的,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會回報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