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了!
偏又想起上輩子,下一道輕飄飄的聖旨,就砍了他的腦袋的人,對他說那樣的話。
當真是荒謬又可笑。
楊賀就將季堯晾一邊兒去了。
初春的天,最愛下多情雨,雨絲綿密如牛毛,一股子潮濕陰涼的勁兒。楊賀一出詔獄大門,小黃門當即打著傘迎了上來。
他身邊跟著的是錦衣衛的一個副指揮使。
如今宮中宦官楊賀和李承德獨大,皇帝寵信楊賀,是後起之秀,李承德根基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不是好相與之輩。
早年有一樁舊案事涉李承德和外戚,錦衣衛夾在其中很是難辦,又收了好處,索性壓了下來。
沒想到,楊賀竟要拿它做文章。
薄薄的一份口供還帶血,手印是磋磨得不成樣的指頭按下去的,印子還帶糜爛的皮肉。副指揮使掃了眼那份口供,頭皮有些發麻,腦子裡還是楊賀在獄裡的模樣。
詔獄裡陰森森的,楊賀一身朱紅衣裳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扶手,乾淨的靴尖一點一點的,神態懶散又輕慢。
底下是兩個涉事的犯人,當中一個嘴硬的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皮肉腐爛還帶焦臭味兒,肚子都爛了,拿燒紅的鐵絲網刮了不知幾層肉,肥脂濃血,稀裡嘩啦流了滿地。
犯人神智不清,楊賀說什麼是什麼,按了指印,全不知那一紙口供下去,又要牽累多少人。
副指揮使心裡叫苦,難怪指揮使不想同楊賀打交道,確實難纏。
眼見著他終於要走了,鬆了口氣,誰知楊賀又偏過頭,笑盈盈地說:“趙大人,今日辛苦了。”
副指揮使陪笑道:“督公才是辛苦,今日多虧督公,才能將這案子審得水落石出。”
“趙大人過譽了,你我都是為陛下辦事,自當儘心竭力,是不是?”
“是……是!”
二人言笑晏晏,虛與委蛇著,突然,楊賀說:“聽說趙大人手底下有個姓蕭的百戶?”
副指揮使一愣,錦衣衛百戶可多得很,旋即反應過來,道:“督公說的是蕭百年?”
楊賀一笑,細瘦的手指虛虛點了點那份口供,說:“趙大人,此事便交由他去辦吧。”
這案子牽涉廣,拿人是吃力不討好,指不定就喪了命,副指揮使不知蕭百年何處得罪了楊賀,蕭百年是個可塑之才,雖有些惋惜,卻還是滿口應下。
案子是一樁陳年貪汙舊案,因為牽涉太廣,不了了之。
楊賀重立舊案,意在外戚。
他為了這樁案子花了許多心思,如今終於見了效,心情便一下子好了起來,終於想起了季堯。
那天他對季堯冷了臉,斥責他荒唐,少不更事,還道天潢貴胄,說這話就是貽笑大方,讓人恥笑。
季堯委屈地辯解,一來二去的,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季堯小孩兒心性,那神色,像是楊賀當真糟蹋了他一番赤誠心意,竟也忍住了幾天沒來找楊賀。
可沒過多久,楊賀桌上不時多些小玩意兒,枝頭新開的花兒,葉子折的鳥兒,宣紙上歪歪扭扭的小人像,頭戴冠帽挺大的肚子,裡頭還嵌了小船,配詞——督公肚裡能撐船,如同示好,生生看得楊賀又氣又好笑。
可過了一會兒,竟有點兒茫然和危機感,慢慢的,楊賀又冷靜了下來。
楊賀想,冷落也冷落得差不多了。
天不遂人願,沒等楊賀有所動作,他就得了風寒,發起了低燒,整個人都懶懶的。
內官監裡外都是楊賀的心腹,二人常有來往,季堯也是內官監的常客了。
他來的時候,楊賀正在喝藥,臉沉得滴水,眉毛擰緊,一臉冷冰冰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