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雖然了結,但荊子言心中卻窩著一把火。索性衙門裡已經無事,荊子言便早早的回到宅裡。
他徑直回到書房,在紙上寫出這案子牽扯到的人,整個鏢師案中,豫州林家居然去了江州,與太子軒轅脩翳關係匪淺;那些未找到的鏢師去了哪裡?離殤朔風背後的人究竟是誰?那份暗鏢的接鏢人如果真的是太子,那麼太子究竟藥這類似萬金散的東西欲做何用?以及生辰在同一天的奚三娘和雲逢春,他不相信這是巧合。
但問及楊佑之,他隻是一口咬定對奚三娘情根深種,並未問出其他有效線索,奚三娘、雲逢春,還有內閣大學士秦稷的女兒,都是同一天出生,那消失的道士又去了何方。他隱約覺著,這幾起案子的根源在玉京城。
玉京城啊……
荊子言陷入沉思,從楊佑之的表現來看,這背後之人欲借萬金散來禍亂軍營,所圖甚大,可軒轅脩翳已經是太子,正經的儲君,為何還要做這種不軌之事?
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些線索,沒有確鑿證據,他不能輕易示人,隻能暗中查探。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一連串的案子,已經事涉皇權之爭。
“主子,屬下需去一趟北州。”柳靜頤剛剛從地牢中回來,直奔荊子言的書房。
“哦?為何?”荊子言略帶不解的問道。
她在嘗試煉製萬金散的解藥。隻是印象中這萬金散之毒,就連師傅也無能為力。她能做的,隻是儘力而為,這幾日隻要不辦差,她就窩在房間中默寫《萬金方》。她找遍書局,也未找到這本古籍,連臨摹本都未曾找到,無奈之下,她隻能按照幼時囫圇吞棗的記憶,默寫出來。
但幼時一些看不懂的古方,此時終於能理解,她也學到了不少此前未接觸過的藥材,為她精進醫術提供了不小的幫助。在這《萬金方》中記載有兩味藥能夠克製百般嬌的癮性,但生長在極寒之地,大宸境內的極寒之地,就是北州。
柳靜頤定定的解釋:“去采藥,煉製萬金散的解藥,有兩味貴重藥材,生長在極寒之地,屬下想了想,大宸境內,極寒之地隻有北州。”
聽到是萬金散的解藥,荊子言沉思片刻:“此事必須你親自去不可?你將植株畫出,我派人去尋不行?”
柳靜頤輕輕搖搖頭:“主子,這兩味藥與另外兩味藥極易混淆,且屬下也隻是從書上得知,並未真正見過此物的植株,交由他人,萬一采錯,容易誤了大事。”
荊子言沉思片刻,沉聲道:“罷了,既如此你親自跑一趟,帶上紫蘇和紫苑,她雖然已經成為影衛,為主子辦差也是影衛的職責。”
“主子,人多更容易引人注意,且紫蘇的武功保護屬下綽綽有餘,屬下雖然武功不高,但屬下會醫術,危急之下可用針自保。”柳靜頤有些俏皮的說道。
“對了,主子那楊佑之現下已經穩定,不會有性命之憂,若神誌恢複尚需持續診治。”
“保住性命即可,至於神誌麼,就讓他神誌不清的活下去吧,這樣或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大人已經擬了奏折,上奏楊佑之的遭遇,想必不日,楊家人便會派人來豫州將人接回。”
“那屬下去準備啟程北州事宜。”
出門間,正碰上端著一碗酸酪走來的雲逢春,雲逢春朝她福身行禮,柳靜頤還禮後,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離開書房。
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活法,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
隻要雲逢春不作惡,行後宅裡的隱私之事,她便不與乾涉。送吃食、送香囊繡品這種常見的爭寵行為,也能調劑一下主子的生活情趣,她隻當看不見罷了。
去北州,柳靜頤還有一件讓她掛念的事情,順便一起辦了。
雲逢春麵帶羞澀的朝荊子言福身行禮:“小女見過家主,蒙家主所救,小女才揀回一條性命,小女願侍奉家主左右,供家主驅使。”
隻是荊子言有些不解風情,皺著眉頭道:“救你的不是我,是靜頤,要謝感謝靜頤即可,更何況,如你所見,我身邊不缺侍奉之人。若雲娘子無路可去,錦繡坊的案子已經了結,雲娘子可回錦繡坊。”
雲逢春臉色一變,直接跪在地上,從衣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淚水:“小女在家中也是嬌生慣養,實在受不住錦繡坊的苦楚,求家主憐惜,小女不求名分,隻求能侍奉家主身邊。”
此時梨花帶雨的雲逢春,芊弱的身型更顯楚楚動人,可看在荊子言眼中,卻隻有惺惺作態。他有些不耐煩:“如果你強行留在荊宅,那就簽個身契,留下來做侍奉丫頭,身家性命皆掌握在主子手中,荊宅不留無用之人。要麼就按照靜頤的安排,回到錦繡坊,剛開始是苦了些,但勝在自由,命運由自己掌控。”
荊子言的一席話,徹底擊碎了雲逢春的春夢。他用三言兩語便關上了來到他身邊的大門。正堂中靜的出奇,隻剩下幾聲低低的抽泣聲。
“雲娘子,您還是回小便院吧,主子今日累了一天,也乏了。”元謹出言打破寂靜,上前欲扶起雲逢春。
雲逢春倔強的推開元謹,匍匐到荊子言的腳下,抓住起衣衫,哀求道:“小女願意成為對您有用之人,隻求您給小女一條生路。”
荊子言不為所動,冷冷的說道:“既然你自願為我所用,那就簽身契,一切聽我安排!”
雲逢春認命的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元謹,去取筆墨,寫份身契過來。”
“主子”元謹替雲逢春感到婉惜,好好的自由人不做,非要上趕著給人做奴婢。
隻有雲逢春自己知道,已經被玷汙的她,名聲儘毀,在馮家她已經是個死人。京城她已經回不去了,柳靜頤給她安排的道路,太難了。錦繡坊外麵看著光鮮亮麗,可姑娘們為了出彩,暗中互相使絆子的事兒不在少數。
她沒有依靠,即便是繡好的繡品也無人買。她嘗試了,這條路太難走。在她看來,有捷徑可走,為何非要選擇一條吃苦的道路。
元謹寫下契書,活契十年,雲逢春心一橫,在賣身契上畫了押按了手印。雲逢春以為,隻要簽了身契,就能在荊子言身邊侍奉,卻未曾想,荊子言冷冷的說了一句:“既然成了荊宅的人,那今後行事一切聽主子吩咐。以後就叫逐春吧,做了荊宅的奴婢,就不能再在靜頤的小便院住了”
他看向元謹,不帶一絲溫度的吩咐著:“你帶她去下人房中安置。”
“我說過,荊宅不養閒人,打明日起,你仍然回到錦繡坊學習刺繡技藝,必須把技法練到爐火純青。”
雲逢春的夢被徹底撕碎。不過月餘的時日,她的生活發生了天翻覆地的變化。從原來衣食無憂的千金小姐,變成了被匪寇欺淩的玩物,再到今日的苟延殘喘。她不否認,柳靜頤給她找的這條路,是條活路,可她眼睜睜的看著好姐妹身上發生的變故,她真的怕了。
奚三娘有家人,遇害後尚有人給他鳴冤,死後有人給她收屍。她呢,在馮家已經是個死人,無依無靠的她,如果出了什麼差池,又有誰會給她收屍呢,逢年過節,又有誰會給她祭奠呢?
她真的怕了,所以她寧可賣身為奴,有這一層關係在,即便她出了事,主家至少能給她安葬了。
逐春鄭重的朝荊子言磕了個頭,聲音發顫的表著自己的衷心:“奴婢謝主子,奴婢今後生定以主子馬首是瞻。”
逐春的消息傳到小偏院,柳靜頤與紫蘇正在收拾行禮,她沒想到一時間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逐春沉靜的走到柳靜頤身邊,鄭重福身後跪下扣了個頭:“奴婢逐春見過靜姑娘。主子吩咐奴婢日後去錦繡坊學藝。”
“快起來。”柳靜頤有些驚訝,這變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一時間她想不出用什麼話語來表達她此刻的感受。
她讓紫蘇扶逐春起來,溫聲道:“我不知道你為何如此之選,但我尊重你的選擇。主子向來待下人和善,好好辦差,會有出路的。”
她讓紫蘇從錢箱中包二兩銀子,又從頭上拔下一支青玉簪插在逐春的頭上:“雲姐姐,我沒有什麼可送你的,這點銀子你收下日常用,我祝你在你自己挑的這條路上,創出一條活路。”
逐春感激的點了點頭:“奴婢謝姑娘賞賜。”
柳靜頤有些感慨,她身邊的人來來回回也不少,隻有紫蘇一直陪伴著她,說是丫鬟,更像姐妹。
“姑娘,虧你這麼為她著想,她倒好,自願賣身為奴。姑娘的一番心血終究白費了。”紫蘇撅著嘴,不滿的發著牢騷。
“紫蘇,人各有命,不必強求。”柳靜頤淡淡的說著,聲音中有無儘的落寞:“我能理解她,她無非也是想找個依靠罷了,如同你我,皆是苦命之人,我們都想給自己尋一條活路,她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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