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芳坐在馬車裡,一邊盤算著將來的計劃,一雙眼睛卻時不時的盯住公主府的大門。
沈知出來了。
卻……不見錦屏。
周庭芳的心一下揪起。
“錦屏姑娘不在公主府。”沈知上了馬車,坐在周庭芳身邊,帶起一身寒氣,“一刻鐘前,周修遠親自到公主府將她接走。”
周庭芳眉頭緊皺。
這麼快就迎上周府,是她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可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
“那我們現在去周府?”
“不急。先去吃飯。”
見周庭芳臉色不虞,沈知連忙道“放心,錦屏姑娘至少這一兩天內安全無憂。總不至於她剛入周府,便出意外。如此也太顯眼了一些。”
這些道理,周庭芳自然知道。
可關心則亂,憂心不減。
“這仇要報,飯也得吃。”
周庭芳歎氣。
無奈同意。
眨眼,兩人便來到了京都城內最有名的酒樓,望仙樓。
望仙樓位於京都最豪華地段。
東西南北中五樓鼎立,高低不同,錯落有致,各樓之間都有飛橋供人來往,每座樓裡外都通。期間飛橋欄檻,四壁掛山水名畫,綠綢窗簾,明暗相通,乃是整個京都、甚至整個大魏朝最為繁華之處。
京都,寸土寸金,南有百花樓,西有八仙樓,中間望仙樓。
皆是達官貴人出入之所。
沈知攜周庭芳穿堂入室,最後停留在三樓雅間之外。
推開窗戶,京都之景,儘收眼底。
周庭芳一進雅間就覺不對。
屋內的圓桌也太大了一些。
沈知站在她背後,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他溫熱的胸膛緊緊貼著她。
在她耳邊吐氣如蘭。
“周兄弟,你擋著我路了。”
周庭芳側身一讓。
那人一聲低笑,隨後踏入屋內。
沈知取下大氅,兀自坐下,“來過望仙樓嗎?”
周庭芳靠著窗邊坐下。
來是來過。
不過是作為周修遠的時候來過。
她目前人設是錦屏的兄長,貧困人家的子弟。
周庭芳搖頭,“隻聽說過望仙樓是京都城出了名的銷金窟,據說一頓飯至少也得好幾兩銀子。”
“既然沒來過,今日就好好享受一頓。”沈知大手一揮,等在一側的小二立刻殷勤的過來。
“菜單上所有的菜,先來上一遍。”
那小二一驚,今日來了大買賣啊。
登時喜笑顏開。
周庭芳連忙阻止,“不必,你我隻有兩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沈知卻托腮一笑,雙目灼灼,“無妨。反正有人請客。”
周庭芳忽的後背一緊。
“還有人要來?”
“沒有。”沈知往前湊了一分。
他眼睛深處似乎忽然刮起了風。
他唇角噙笑,聲音低低。
“我救你的妹妹,為你跑前跑後,你不該請我吃一頓飯嗎?”
周庭芳腦袋一縮,語氣十分誠懇。
開口便是三個字。
“我沒錢。”周庭芳笑得很無恥,“但我一直想請沈世子吃飯,報答沈世子的恩情。就是可惜啊…這個…囊中羞澀。”
“無妨。”沈知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鋪開攤在桌麵上,“我借你五十兩。你重新寫一張欠條。”
周庭芳愣在原地。
她張了張嘴,喉頭一滾。
“你借我錢,我請你吃飯?”
“有問題?”沈知將欠條輕輕推過去,好看的眼睛輕輕一撩,“不是你說一直想要請我吃飯,報答我的恩情?”
“沒有。”周庭芳搖頭,目光堅定,暗地裡卻已經上手捉住他的衣袖。
那男子臉上帶笑,說話卻咬牙切齒。
“但是吧,要不減幾個菜?我看沈世子最近養得油光水滑,人都胖了,咱少吃點,減減肥,容貌也會更俊秀。”
“不必。”沈知含笑抽出一截衣袖,“本世子風華正茂,不勞你擔心。”
“這個…浪費總歸是不好的。”
“不會浪費。吃不完的我給街邊叫花子。”
“好,好,好。”周庭芳拳頭握緊,臉上笑意不變,“那就依沈世子。”
沈知不動聲色的掏出一張白紙,遞給她。
他單手托腮,笑吟吟的望著她。
“來吧。重新寫一張欠條。金額為一千五十兩。”
說完,筆也已經遞了過來。
不知不覺間,周庭芳手裡多了一隻狼毫。
周庭芳慢慢呼出一口氣。
無妨。
世界如此美妙,她不可如此暴躁。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總有報仇的時候。
周庭芳銀牙咬碎,下筆有力。
沈知單手托腮,言笑晏晏,盯著窗外。
可餘光卻一直落在那張紙上。
周芳握筆的姿勢和周庭芳一模一樣。
周庭芳會寫十幾種字體,甚至國子監幾位執教老師的字體她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或許,一個人的字跡可以改變。
但是下筆和握筆的姿勢卻無法改變。
沈知眉目微微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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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似乎飄飛到很遠的地方。
周庭芳寫得專注,完全不察沈知的目光。
她低著頭,睫毛長長,正午的陽光透過窗牖,輕輕落在她如玉的臉孔上,他甚至可以看見她臉頰的毛孔。
還有那隱隱淡去的雀斑。
她的唇很薄,嫣紅色,比花嬌。
她領口的肌膚,宛若凝脂,鎖骨纖細。一身寬袍之下,那盈盈蒲柳的腰身。
他一定是瞎了,才會看不出周芳是個女子。
他一定是蠢了,才會相信她的信口胡謅。
如今想起來,她說過的話,漏洞百出。
隻要有心追究,如何看不出她的破綻?
周庭芳察覺異常,一抬眸,卻看見沈知閒散的坐在椅子裡,手裡持著茶杯,兀自飲茶。
分明的下顎線,銳利堅毅的側臉,粉澤透亮的肌膚——
人比花嬌的沈鶴卿。
真是…容顏不改啊!
周庭芳收回視線,將欠條遞過去,手指輕點,語氣一半威脅一半警告,“沈世子,欠條可得收好了。可彆像在驛站那樣,失了火,那我可不認。”
“這是自然。”
沈知將欠條折疊起來,隨後放在隨身攜帶的荷包之中。
瓊琚一撞,發出玉石碰撞的清脆聲。
而就在周庭芳打欠條的時候,二十六道菜如魚灌水一般湧了進來,依次堆放在圓桌之上,猶如層層疊疊的高峰。
周庭芳的心在滴血。
她捂住胸口,聲音仿佛泣血,“沈世子吃了這頓飯,應該會去周府撈人吧。”
“那是一定。”沈知輕聲一笑,“我說話算話。不枉費你請我這一頓的情意。”
“那…這回…我偷你馬車的事情…真的可以一筆勾銷了吧?”
沈知素手一抬,將菜夾到她的碗裡,“這是梅花湯餅。用白梅花、檀香末的水和麵,製成餛飩皮,然後用五分美化的鐵模子將麵皮製成梅花的樣子。煮熟後放進雞湯裡熬煮,滋味十分鮮美。‘恍如孤山下,飛玉浮西湖’,說的便是這碗餛飩。”
“嗬。嗬。”周庭芳算是知道這老狐狸的心思,埋頭苦吃。
這都是自己的銀子!
她就知道,沈知根本不會放過她!
像沈知這樣睚眥必報的狐狸,怎麼可能輕易原諒偷他馬車的事情?
“來。嘗嘗這道蓮房魚包。”
沈知笑得溫柔。
卻讓周庭芳後背冰沁沁的。
“鮮嫩的蓮房去瓤,切去底部。用酒、醬、香料醃製後的鱖魚肉塊塞入蓮孔之中。上鍋蒸煮。蓮房清香利心,鱖魚鮮嫩多汁,十分新鮮。”
“嗬。嗬。”
挑的全是她不愛吃的!
周庭芳手上動作更快。
她完全略過沈知夾的菜,一口不沾,隻選自己愛吃的。
整個過程,沈知倒是吃得很少。
周庭芳風卷殘雲,很快放筷,眸光幽亮的盯著他。
“走吧。沈世子,去周府撈人吧。”她又補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沈知瞥她一眼,拒絕得十分乾脆。
“不可。”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