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宋雲矜擋在柳箏的麵前，迎向宋國峰的目光，“宋先生以為，什麼樣的人，才能當傳習？”
宋國峰隻當宋雲矜是在掙紮，便用施舍的口吻道：“傳習，不僅傳繡技，更要傳人品，就和繪畫一樣，若是一個人心術不端，絕對繡不出好作品，所以首推上佳人品，同時繡技過硬。”
“人品是見仁見智之事。”宋雲矜笑著道，“我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譬如外人覺得宋先生你是個偽君子，不仁不義，無恥之極，可宋夫人卻覺得，她的夫君有身份有地位，在外德高望重，在家養兒教女，是個真正的偉丈夫……”
“冉明姬，你罵我！”宋國峰騰地往前一步，卻被鄭戎擋住。
鄭戎客客氣氣道：“我家五姑娘說了，她隻是舉個不恰當的例子，並不是宋先生你就真的如此不堪，宋先生身為男人，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嗎？”
宋國峰被鄭戎一頓嫌棄，屋內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了過來，宋雲矜又在此時補了一句：“宋先生不會是心虛了吧？不會吧？”
一個宋雲矜已經讓宋國峰無力招架，這會兒又來了鄭戎，他無法大聲呼喝，隻能耐住性子道：“鄭少爺，這是要偏幫這個女人了？”
“她是我家五小姐，不幫她，難道幫你？”鄭戎肅然道，“宋先生與其對著個姑娘家呼呼喝喝，還是費點力氣說說正事？”
宋國峰狠狠瞪著鄭戎，卻不敢反駁。
這個男人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身上有股軍人特有的淩厲，隻瞪了一眼，就讓宋國峰不得不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道：“就當冉小姐那一番人品言論是真的，暫且不管人品之事，那繡技呢？傳習最緊要的是繡技，必須達到繡苑的水準，才夠資格。”
“繡苑的規則中，並未提及繡技一定要達到哪個程度。”宋雲矜攤了攤手，“怎麼定資格？”
“這還不簡單，就以從前繡苑的傳習作為標準。”許長仁立刻提議。
“對對對，讓這批新傳習和從前的傳習做一番比試，勝者入選。”宋國峰立刻附和，轉頭看了看那群繡娘，麵上露出輕蔑之色，“不過這些新繡娘看著都過了五十，比先前那一批年齡大了一倍，不如年輕人看得清，隻怕是……”
“我拒絕。”一名年約五十多歲的繡娘忽然站出來出聲。
“不過小小試探了一下，露餡了。”宋國峰冷笑一聲道，“你們是柳箏從哪裡找來的婆子，在這裡充當傳習，渾水摸魚，要是老實交代，我們還能從寬處理。”
老繡娘平靜道：“我拒絕並非因為我們心虛，而是原先那群傳習，根本不配當我們的對手。”
宋國峰不悅道：“真是死鴨子嘴硬，配不配當對手，比一比不就清楚了？”
老繡娘眼中隱隱生出一絲怒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位宋先生應當是叫宋國峰？”
宋國峰頗為自得地挺了挺背：“算你有點見識，還見過老夫。”
老繡娘冷眼望著宋國峰：“我不僅見過你，還跟你有過往來。”
宋國峰一愣：“你是？”
老繡娘鄙夷道：“宋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十三年前，我們在蘇州可是同住過一個屋簷下，你身邊的那位小姐，還跟我討教過繡技，跟你同行而來的，還有另一名貴公子。”
宋國峰麵露駭色：“你是……”
老繡娘冷哼一聲，道：“老身，藕香繡坊，白雨荷。”
宋國峰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雙唇抖了抖，才壓住異樣：“原來竟是白師傅，一彆經年，我們都老了，確實是認不出了……”
老繡娘看著他，口吻意味深長：“老身沒有宋公子飛黃騰達的機緣，對舊人舊事卻記得清楚，宋公子，哦不，如今已經得稱為宋老爺了，敢問宋老爺，老身還需要去比嗎？”
藕香繡坊曾是蘇州最負盛名的繡坊，同時還為宮中提供繡品，裡頭的每一位繡娘，都稱得上是當世大家。而白雨荷的技藝最好，名聲也最響。
許長仁沒有見過白雨荷，卻是聽過她的名號，見宋國峰稱她為白師傅，便知道這不是假的，立刻笑著上前道：“原來是白師傅，久仰久仰！”
老繡娘朝許長仁微微福了福身，又指著身後的繡娘們道：“他們都是我的老姐妹，每一位都是刺繡名家，我們原本想在蘇州頤養天年，是感念柳校長和冉小姐對刺繡的喜愛之心，也想把自己的繡技傳承下去，這才決定來江雪繡苑，真沒想到，竟然還要我們跟一群丫頭片子比賽，這位先生若是看不起我們，大可直接言明，何必這般羞辱我們？”
藕香繡坊不僅在蘇州名聲顯赫，當年在宮中也是備受娘娘們的青睞，還常有繡娘進宮為宮女們傳授繡技，如今他們肯來江雪繡苑傳授繡技，滬上名流之女必然會趨之若鶩。就算學不到繡技，也能學一點宮中的禮儀，對姑娘們而言也是一種機緣。
許長仁怎麼舍得把這群活財神往外推？他立刻轉身朝宋國峰道：“還不趕緊道歉！”
提出比拚繡技的人是他，眼下出了問題，他就毫不猶豫推出去。
老繡娘冷哼道：“我們還是走吧，我們不過是來曆不明的老婆子，配不上江雪繡苑的名號。”
宋雲矜連忙上前，拉住老繡娘道：“白師傅留步，您是繡苑請來的貴賓，許總務對您可是十分歡迎，總務，你說是不是？”
許長仁立刻點頭，肅然道：“那是自然，先前那一批歪瓜裂棗怎麼能和白師傅和諸位傳習相提並論？”
老繡娘瞥了一眼宋國峰：“我看未必。”
“白師傅，您先息怒，我相信許總務一定會公平處置對你無禮的人。”宋雲矜說著，有意推了推許長仁道，“許總務，您說是不是？”
許長仁立刻會意，轉頭就朝宋國峰道：“宋先生，你平日裡跋扈，你是繡苑的老人，又管著傳繪部，我平日裡顧及你的顏麵，也就當做看不見，但今日，你太過分了，竟然要一個名揚天下的大師，去跟一群歪瓜裂棗比試，這件事，你必須有個交代。”
“宋先生若是要用對不起，或者抱歉這五個字來敷衍，那還是免開尊口。”宋雲矜立刻補了一句，“要是世人都像你這般，欺辱貴人又用五個字解決，那還用禮數作甚？方才你也說，繡苑不僅看繡技，更看重人品，其實對畫師的要求也是一樣的。”
宋國峰用生平最大的涵養，忍住了心口的怒火：“那白師傅要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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