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貨車車廂內坐著十名年紀不一的女子，長則三四十歲，幼則十五六歲，他們的身上穿著靛藍色的春裝長褂，長褂上還繡著四個字“雲集山莊”。
最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身邊堆著上百個錦盒，隨著車門被打開，一名年長的女子迅速打開一個錦盒，拿出一件成衣展示在眾人麵前。
那件成衣是新式旗袍，剪裁彆致，腰間繡著一圈梅花更是精雅非凡，隨著女子的輕輕抖動，成衣竟然在陽光下，泛起一道七彩的光芒，令人舍不得挪目。
“這個……這個是虹緞！”有行家立刻認出來，不由驚叫出聲。
懂行的都知道，這虹緞粗一看，不過是色彩染得極好的綢緞，可要是站在光下，便會泛起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光芒，恍若彩虹環繞周身，極為絢爛。
這種布料是新研發出來的，滬上的布商也是隻聞其名，未見其樣，如今一見，頓時驚為天人。
就在此起彼伏的讚歎聲中，忽然間有一道女聲喊道：“咦？這樣式？這顏色？這花樣，不正是我定的那件成衣嗎？”
宋雲矜微笑道：“嶽小姐銳眼，這正是您的成衣，請拿著您的訂單過來取衣試穿吧。”
話音一落，那名嶽小姐頓時喜出望外，一邊走到宋雲矜麵前，一邊開心地喊：“冉小姐，我定的隻是普通的料子，怎麼還換成了虹緞？我是不是得給你加銀子？”
宋雲矜道：“先前徐記頻出意外，令大家擔驚受怕，這些虹緞就是我為各位賠禮的誠意，若嶽小姐不喜歡，我也另外縫製了普通布料的衣服，你可以換回來……”
嶽小姐連忙應道：“不用換，不用換！冉小姐，你的誠意我看到了，今日之事，是我咄咄逼人了……”
“嶽小姐你不用愧疚，若換了是我，必然也是會擔心的。”宋雲矜輕輕擺了擺手，轉身又朝之眾人道，“我也是女子，深知女子對新衣服的期待與喜愛，更不想讓大家失望，所以在上海製作一批的同時，我也在蘇州另請了一批繡娘和裁縫也做了一批成衣，就是怕中間會有變故，能及時應對，沒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
嶽小姐不解地問：“若是滬上這批沒有出意外，你就多出了兩百件賣不出去的成衣，那冉小姐你不是要把家底虧光了嗎？”
宋雲矜擺了擺手道：“那也不打緊，我們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誠信，決不能讓客人承擔我們的損失是不是？說今天交貨，就一定要在今天交貨。”
嶽小姐一陣感動，當即道：“冉小姐，若是可以，我想把今年四季的成衣都在你家做了，這會兒給你下定金，旗袍上那一簇梅花真是太美了，如果不是新衣服，我真想找個框把它做成台屏。”
宋雲矜卻道：“嶽小姐若是覺得我們的成衣不錯，也喜歡我們繡品，我就要厚著臉皮把另一處推薦給你了。”
嶽小姐奇怪地看著宋雲矜：“另一處是什麼？”
宋雲矜拿起錦盒，指著錦盒上麵的“雲集山莊”四個字道：“這是兩天後就要開業的雲集山莊繡品公司，位於外灘，裡頭不僅有台屏、成衣，還有屏風、扇麵、被麵等，但凡諸位想得到的，都能在那裡頭找到。”
嶽小姐驚訝道：“雲集山莊有沒有賣荷包，我正想要個荷包裝香料。”
“當然。”宋雲矜笑著道，“實不相瞞，先前英國那位威爾遜夫人已經下了一批單，她說我們繡品公司的繡娘繡技卓絕，還預定了許多繡品，打算回去獻給英國皇室。”
此言一出口，眾人頓覺驕傲不已。
有人高興地喊道：“從前隻有洋人拿著鴉片賺我們中國人的錢，如今中國人也能賺洋人的錢了，把白銀賺回來，全都賺回來！”
一時之間，場麵再次熱鬨了起來。
清政府無能，又是割地，又是賠款，每年那萬萬白銀，水一樣的流出去，就算改了共和，換了政府，那些賠款也得不斷地往外填。
軍閥老爺們當然不敢反抗，因為他們想著內戰，想著靠外國人支持去擴充自己的地盤，他們不僅不會拒絕賠款，還會追加賠款，這些錢從哪裡來？還不是從百姓們的身上來。
連年戰亂，軍閥老爺們吃香的喝辣的，提著槍，騎著馬，四處搶地盤，可都是窩裡橫，對那些金發碧眼的洋鬼子，一個個點頭哈腰，頭磕得比百姓們還要響。
自己娶了一個又一個姨太太，哪管窮人能不能娶到媳婦，自己住著高門大戶，哪管百姓們是不是隻能在寒風中掙紮，苦苦等著春日降臨。
可百姓們等的哪裡是春天，是活下去的機會，那些生機是萬物的生機，也是百姓們的生機，天氣一暖，萬物複蘇，多少總能混一口糧食，也就不需要再去想過冬的棉衣從哪裡來了。
可是，四季之春能等到，苦日子的春天，什麼時候能等到呢？
“冉小姐，您真為我們中國人長臉啊！”有人忍不住歡呼。
這時，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把東西賣給英國人，就是給中國人長臉，那些錢進的是冉小姐的口袋，又不是你們的口袋，你們激動個什麼勁兒？”
宋雲矜循聲而去，卻見角落裡對麵二樓的茶樓上坐著一名女子，她取下了帽子，正朝宋雲矜看過來。
宋雲矜一眼便認出，對方就是餘家三小姐，餘惠恩。
宋雲矜因為餘老夫人的幫助而與陸畫師結緣，對餘家的人，她也會多幾分寬容，聽到餘惠恩的話，也隻是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又道：“雲集山莊的繡品不止銷往英國，在法國和德國也有不少客人，近日廣招繡娘。”
宋雲矜說完，身邊的一名夥計就將一張招工的告示貼了出來，眾人定睛一看，發現宋雲矜給的工錢是唐家繡品的兩倍，頓時高興地歡呼。
“冉小姐這麼做，等於是把洋鬼子的錢惠澤於國人。”話一出口，眾人紛紛附和。
樓上的餘惠恩看著宋雲矜的笑容，不由得用力捏緊了手中的茶杯，嚇得身邊的仆人慌忙拉住她道：“三小姐，小心你的手，受了傷，可拿不起針線！”
餘惠恩將被子一砸，氣道：“拿什麼針線，反正在祖母的眼裡，我的本事不如冉明姬的一成，這繡技，不學也罷！”
餘惠恩心心念念想為陸畫師刺繡，還以為唐家是她的敵人，沒想到唐繡羽還沒有下台，好事就被這個來曆不明的冉明姬搶走了。餘惠恩還想靠著陸畫師的路子出國，這下子全毀了。
此刻餘惠恩自然是把宋雲矜當做仇人，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望著宋雲矜，咬著牙道：“等著，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
客人們拿到了滿意的成衣，往來的客戶也確定徐記不會倒閉，故而成衣發放完畢，人群四下散去。
宋雲矜將餘下的事情安排給了可靠的夥計，便決定去巡捕房走一趟，看看徐庭的情況。
然而剛一出門，便看到謝悄的車子緩緩停在了門口。
副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那張俊美的麵容探了出來。
謝悄道：“上車，我有話說。”
宋雲矜微一遲疑，隨即在眾人的目光中上了車。
車子馳離了南京路，謝悄這才開口：“阿姐真是好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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