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時期,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實行的是二府三司製。所謂二府,一個是宰相領導下的中央政府,包括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及六部,履行的是國家行政管理職能;另一個指的是由樞密使領導的樞密院,掌管軍權;三司,是指國家管理財政的鹽鐵、戶部和度支這三司。人們習慣上說宰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是指宰相的品級,而從權力角度,宰相與樞密使各自從行政和軍政方麵對皇上負責。因此章惇雖然在曾布麵前很是倨傲,也常常有點盛氣淩人,實際上他跟曾布既沒有隸屬關係,也管不著人家。所以太後常對徽宗說,能夠製衡章惇的隻有曾布,就是這個意思。
此時曾布坐在章惇的麵前,問出這句話來,無論是態度還是語氣。都是不溫不火不冷不熱不高不低不上不下。
章惇抬起下巴。用他那雙常常令下屬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的眼睛,盯著曾布。曾布端坐在椅子上,兩手扣在腰間,眼睛並不看章惇,隻看著自己的雙手,等著章惇說話。章惇內心裡是挺討厭眼前這個人的,可要想牢牢地攬住朝政大權,就必須有這個人的支持,最起碼他保持中立或靜默。可這個人似乎不想買他的帳,於是他決定單刀直入,就開口說:“曾大人呢,皇上就要獨立執政了,咱們也一起去聆聽了太後的囑托。皇上獨立執政,大宋曆史將翻開新的一頁,一切都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我想問問你,樞密院這邊有沒有完整的計劃或者周密的安排?”
曾布一動不動,半天才抬了抬眼皮,慢條斯理的說,“這不是太後才剛剛交代嗎?我還沒考慮呢;等我想好了,我會向皇上彙報的。”
章惇碰了個軟釘子。若在彆人,章惇是絕對不允許這種態度的,他會將其批得體無完膚。可這是曾布,他沒有資格訓人家。此時章惇似乎才意識到,把曾布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居高臨下地跟他談這事兒,自己有點兒欠考慮了,可他沒有向彆人低頭認錯的習慣,隻是和緩了一下語氣說:“啊,你很沉得住氣。也是,誰像我這樣的脾氣,對朝廷的事。總想抓的越緊越好,對皇上交代的事情總是想越快落實越好。看來我還得向你學習學習,得穩住神沉住氣才行。”
曾布一聽這話,馬上回道:“誰能跟宰相比呀,樞密院怎麼能比得了中書省呢?國家那麼大個攤子,就靠宰相和中書省了。軍事上的事啊,強調謀定而後動,不能冒死也不能急躁,更不能輕狂。所以呀,我想還是深入細致慎重的考慮好了再向皇上彙報吧。宰相如果沒有彆的事兒,我就先回了。”
章惇本來想的很好,以為曾布會按他設計的劇本走,可戲還沒開場呢,曾布就收尾了,章惇也隻好說:“那好吧,等你向皇上彙報了,我再看一下,也掌握一下樞密院這邊的情況,要不我這總攬全局的,就沒有針對性啊。”
曾布已經站了起來,隻輕輕的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再會”,就向門外走去。
章惇站起來,卻沒有離開座位,說道“慢走,不送”。望著曾布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狂樣,我看你能狂多久,我會有辦法讓你狂不起來的,到時我會讓你後悔都來不及。”
曾布是哲宗親政後的第三年當上樞密使的,但因曾布不是章惇舉薦的,性格上又比較強硬,所以二人也曾經有過幾次摩擦,隻是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也沒有留下後遺症。但自從哲宗駕崩、選擇新皇的事兒之後,兩人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再加上近段時間,太後和皇上幾次采取的幾項措施,使得章惇既被動又難堪,章惇覺得讓曾布看了笑話。本來,章惇這次原本是想,借著跟曾布商討皇上親政後,如何配合做好工作的機會,兩人好好交流一下,讓曾布支持他的建議,對西夏用兵,以彰顯宋朝的強大國力和軍力。隻要曾布支持他的建議,皇上即使不同意,也難以否決,因為曾布是管軍事的,是掌軍權的,軍事上的情況,他最了解,他也最有發言權。同時也想借太後還政、皇上親政這事兒,能夠拉近跟曾布的關係,彌合過去曾經有過的一些裂痕,以保證他這個陣營的穩定性和戰鬥力。沒想到卻事與願違,曾布軟硬不吃,根本就不想理他的茬,把他搞了個灰頭土臉。
曾布離開政事堂,走在回樞密院的路上,覺得很是憋氣。本來,他明知章惇叫他來,就是想籠絡他,因為章惇很清楚他和樞密院在朝廷的分量及肩負的使命。但曾布自己更清楚,太後對他一直不薄,非常信任,也非常倚重。所以太後還政,他心裡就有點不舒服,是不舍?不願?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從本心來說,他不能辜負太後的托付,要全力支持徽宗獨立執政,既是對太後的回報,也是對國家的負責。當然他也清楚,章惇拉攏他也好,向他示好也罷,雖然是想擴充其圈子、增強其力量,但最終目標也是想著把朝廷的事情辦好。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隻是采取的措施和風格不同,倘若章惇的姿態低一點,說話的語氣溫和一些,不那麼居高臨下不那麼傲慢,曾布原本並沒打算以這樣的方式,跟章惇見麵並結束。
說起來,曾布在曾氏三兄弟中性格是最強硬的,做事也是最果斷的,當然有時就難免有些粗暴和執拗。此時,他想,你把我曾布當作你的手下,你不覺得可笑?我是樞密使,不是你手下的某一個侍郎,也不是哪一個尚書,豈能由你呼來喝去?
正想著,突然聽到後邊有人喊:“曾大人,曾大人!”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梁師成從後邊急匆匆地趕了上來。
“噢,梁大官啊,有事嗎?”曾布停下腳步,問道。
梁師成說:“沒大事沒大事,皇上讓我到架閣庫去拿份材料,一並向您稟報一件事情。本來是想回來時再去您那裡的,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啊,正巧遇到您了,真讓人高興!”
曾布對這個人並無反感,也沒有惡感。儘管梁師成是一個太監,並且是多年的皇上貼身太監,但是這個人從來不狐假虎威,每次見了都非常的客氣。從他伺候哲宗的時候,他們就經常打交道,所以曾布對他的印象是蠻好的。曾布就問道:“皇上讓你找我,什麼事啊?你說吧。”
梁師成說:“上午你們走了之後啊,隻剩下我和楊大秘陪著皇上。皇上在和楊大秘商量,近些日子要做哪些大事的時候,皇上要我再專門通知一下你們幾位,明兒上午早朝結束以後到垂拱殿,研究皇上親政以後的重大事項。皇上讓你們都思考一下,準備一下,都要拿出真金白銀一般的東西來。”
曾布說,“就這事兒?還有彆的嗎?”
梁師成說:“啊,皇上還說,下一步咱們依靠的,就是樞密院和曾布了,哎喲,皇上對您可是真正的信任,真正的依靠呢!”
梁師成說話的時候,都是笑著說的,不僅僅是臉上在笑,而且眼睛也在笑。曾布覺得他這話不但好聽,而且很真誠。就說:“好,我知道了。”
梁師成邁著輕盈的腳步,往架閣庫方向走了。曾布望著他的背影,又想起了太後聽政期間,三次跟他談話,都是那麼真誠知己,那麼令人感動,還有他幾次向朝廷申請的軍費開支和軍用物資,太後都是立即批複,並且還專門問他,“夠不夠?若不夠,就增加一點”。這樣的關心關懷和重視,他如何能忘得了?而今皇上又對自己如此信任,怎麼能不用實際行動回報?而現在太後退了,回報皇上回報朝廷,不就是對太後的回報嗎?
曾布回到樞密院,立即把樞密院的主要領導集合起來,仔細梳理、認真分析研究起眼下全國的軍事形勢、周邊軍情、兵員狀況、物資裝備等,準備第二天上午向皇上彙報。
正當大家各抒己見、建言獻策的時候,曾布的秘書走到他跟前,附在他耳朵上,不知悄聲說了什麼,曾布立即站起來,大步向外走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