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華從徽宗語氣裡,已經聽出了味道。所以他回道:“回皇上,光華覺得曾肇這份奏書說的非常好,也非常及時。當下開放言論、解封文字非常有必要,如果不開放言論、解封文字,就像曾肇奏書當中說的,皇上隻能聽一人或者幾人之言,那樣皇上您就會耳不聰目不明,朝廷就得不到準確信息,了解不到真實情況,摸不清社會脈搏,反而會被一些彆有用心的人用假消息、假情況誤導,皇上和朝廷作出的決策就會跟社會現實相脫節,甚至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導致國家陷入危機。所以,我非常讚成曾肇的意見”。
徽宗點點頭,很嚴肅地說,“我對這個情況以前並不了解,對先帝朝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清楚,我那時沒想過能當皇帝,所以我從來都不關心朝廷的事。現在看來,這問題是挺嚴重,不過,我還真沒想到,問題會嚴重到這樣的程度。是誰在壓製言論,在封禁文字書籍?”
楊光華說:“我對咱大宋朝,從太祖太宗朝,一直到哲宗朝,都做過研究,從哲宗朝到現在,是大宋開國以來言論封禁和書籍封殺最嚴重的時期,而這些政策的製定者和執行者都是章惇”。
楊光華接著說:“從堯舜以來,凡是卓有成就的帝王,特彆是那些開創了震古爍今的成就、開創了一個新時代的帝王,從堯舜到春秋時期的齊桓公、晉文公,再到漢武大帝、唐太宗,無不是開明帝王,他們倡行並鼓勵開放言論、發展文化、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這對於教化平民、聽取民聲、尤其是聽取各級官員、士大夫、有識之士的意見建議,對於朝廷和皇上的啟發借鑒,不容小覷,有著特彆重要的意義。咱大宋從開國起,就定下了重視文人文化、推動文化教育的基本國策,可眼下這種封禁言論、封殺書籍、糟蹋文人的做法,是跟大宋的基本國策相背道而馳的,隻看東坡老先生的遭遇就什麼都明白了。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您學識豐富、文化功底深厚,並且胸襟開闊、目光高遠,倘若您不能突破當前這種狀況,我覺得,就會被世人、將來也會被曆史認為是徒有虛名,名不副實啊。哎呀皇上,不好意思,我說著說著激動起來,說漏嘴了,您可不要見怪哦。”
徽宗說:“說的好,特彆好呀,你不說我怎麼能知道這麼多,又怎麼能受到啟發?再說,這件事,如果不是曾肇的這封奏書,不是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能明白當前的這種情況,我又怎麼能了解這種現實呢?就像你說的,我就是要做一個開明的君主,我要有作為,就得要開放言論,放開封禁,不允許那種封殺言論、封**籍、殘害文人的行為發生。說乾就乾,做大事不能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的,馬上把曾肇叫來”。
守在門外的楊戩一聽,沒等楊光華吩咐,就兔子一樣跑去喊來了曾肇。
皇上把剛才跟楊光華說過的觀點,對曾肇重複了一遍,曾肇就非常明白了。第二天早朝一下,徽宗剛回到垂拱殿,曾肇就把起草的開放言論、解除書籍封禁的詔書草稿就交到了楊光華手上。楊光華看過以後沒做任何修改,直接就呈給了皇上。在楊光華看來,曾肇寫的東西,原本就是他的楷模,他從曾肇的身上和曾肇的文章裡,學到了很多東西,而這篇詔書草稿,無論內容,還是文采,甚至包括語氣,都寫得內涵豐富、氣勢恢宏,都值得他好好學習效仿。
敕書草稿寫道:“朕自入繼大統,任大責重,不知如何治理天下。四海之大,問題之多,非朕一人所能遍察,端賴士庶臣民多進忠言,以匡不逮。舉凡朕躬的闕失,政令是否妥當,風俗是否淳樸,朝廷恩澤能否普及民間,黎庶的疾苦是否有人關心,均在建言之列。在京言事者,所屬部門長官;外地言事者,送給州軍轉呈。”
徽宗看過之後,沉思了半天,對楊光華說:“寫得真好,文字極樸實,意思是說到位了,也說出了朕的心裡話。隻是,對解除書籍封禁,隻字沒提呀。”
這個問題,楊光華也看出來了,但他並沒有提出意見,因為他覺得不提反而更好,曾肇的意圖是對的。隻是,不知自己跟曾肇的想法是否一致呢?於是就提議:“皇上,我覺得不直接提開放言論、解除封禁,反而更好。要不,把曾肇叫來,您直接聽聽他的想法?”
徽宗點頭同意,楊戩就又去把曾肇帶到了垂拱殿。曾肇往皇上近前移動了兩步,解釋道:“皇上,我是這樣考慮的:一,隻要皇上公開征集言論,號召天下有識之士皆可進言,這就等於是明確宣布開放言論、解除封禁了,不必說得太過直接;二,封禁言論、封殺書籍的政策和執行措施都是章相領導製定,並一直堅持實施的,如果直接宣布開放言論、解除封禁,既對章相不利,也對朝廷的各級官員的團結不利,當下應該是團結一致向前看,不應因一人一事影響團結影響士氣,進而影響了國運和發展呀。這是我的看法,皇上若一定要改,那我按皇上的要求回去改。”
曾肇一席話,跟楊光華想的完全一致。楊光華深知,憑徽宗的文化素養和政治修養,他是看不到這樣的高度的。至於能不能理解曾肇的良苦用心,就看他的思想認識水平了。
徽宗聽罷,一言不發。從座椅裡轉出來,又兩手對搓著,望著殿頂,腳下緩緩地挪動著,突然,徽宗停住了腳步,轉過臉來,對著曾肇,兩手一拍,說道:“好!不愧是當朝第一筆杆子。要寫好文章,先要好思想。考慮得周到、深刻、久遠,也說出了朕的心裡話。不用改了,一字都不用改。就這樣發。這既是一篇好文章,也是一個動員令。此動員令一發,必定又是一次轟動全天下的大事,我認為其影響力和震撼力甚至會超過官員大調整。”
第二天早上,徽宗就簽署並向全國下發了這份詔書。
正如徽宗說的,這份詔書一發出,當天就在朝廷引起了巨大轟動,簡直就像爆炸了一顆巨型炸彈,把整個朝廷震動了,也震醒了許多人沉睡多年的內心世界,還有一些人壓抑了許久的對朝廷的不滿,特彆是對章惇的不滿、對章惇黨徒的不滿,轟然爆發了出來。
隨著這份詔書發到全國各地,朝野一片沸騰。當然第一個沸騰的便是章惇。這份詔書,從起草到下發,章惇一概不知情。作為宰相,出現這種情況本身是不正常的,但這恰恰是楊光華精心安排的。而王詵找曾肇,也是摸準了他的脈才去的。兩人的第一步已經奏效。
開放言論的詔書是上午下發之後,下午,章惇就直奔禦書房來找徽宗了。翰林侍講正在給徽宗講說唐太宗和魏征的相處之道,章惇一步跨進了門檻。翰林侍講一看宰相進來了,不得不停下來,但手裡依舊端著書。徽宗沒動。楊光華站起來,迎著章惇說:“宰相,皇上正在聽講呢”。
章惇似乎已經顧不上彆的了,就對翰林侍講擺了擺手說:“你先休息一下,我有十分緊迫的事情,向皇上稟報”。
徽宗不知章惇來找他為何事。楊光華心裡有數,但他不吭聲。章惇也顧不得行禮,直接走到徽宗的書桌跟前兒,帶著火氣問道:“皇上,上午下發的這份詔書,是誰起草的?為什麼要突然下發這樣一份詔書?”
聽了這話,徽宗方才明白章惇找他的原因。一聽章惇的語氣,又看了看章惇的臉色,心裡自然不悅。幸好徽宗是好脾氣,要不然章惇如此對他,豈能不上火呀?但徽宗隻是冷冷地說:“是我安排他們起草的,怎麼了?”
章惇就說:“這樣的事情我應該知道吧?可是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事前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徽宗一聽章惇如此說,就放下手上的書,抬起臉,看著章惇說:“既然你這樣問,那我就告訴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