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六十六歲登上宰相寶座,終於實現了自己的人生終極目標。回顧近六個月的宰相履職經曆,曾布對自己上任以來的情況頗為滿意。曾家一門七進士,這本就令曾布倍感自豪;而當上宰相,曾布就又多了一份驕傲。雖然論學問、論文章,他比不了哥哥曾鞏,可是論做官,在曾家他是當之無愧的老大,就是天下又有幾人能當上宰相的?
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宰相,是深受皇上信任和倚重的。當初正是因為他對章惇的所作所為不滿,才站到了向太後的一邊,支持了向太後,擁立了徽宗帝;再加上在後來倒章過程中,他立了汗馬功勞。就這兩條,他就足以能在徽宗的麵前挺直腰杆說話。他有時就想,本朝從太祖時,就定下了虛君共治的治國原則。其實即便沒有這一原則,不用專門強調“虛君”,他這個宰相在朝廷也絕對是說一不二的,因為他既有資本又有能力,也有魄力和膽識。
他在沒有擔任宰相之前,因為主管樞密院,接觸皇上的機會要比宰相少,因此他對徽宗的性格脾氣修養等等了解的不夠深也不夠細。當上宰相之後,他有了更多的機會接觸徽宗,他發現徽宗脾氣極好,沒有為政經驗,也沒有皇帝應當具有的魄力和威嚴,尤其是沒有心機,沒有手腕兒,甚至壓根兒就不懂得這些。徽宗對於他是無限的信任,徽宗曾經專門給他說過:“有了你做這個宰相,我就放心了。朝廷的事,全交給你了,你放手去做,有些事情你可以不用問我”。
徽宗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曾布任宰相之後,徽宗對很多事情不再過問,一切都由曾布說了算。可是,最近曾布發現有些苗頭不對。他得到消息,陳中,還有崔浩等人在彈劾他,也有人在背地裡說他的壞話;而彈劾他的奏章,皇上居然沒讓他這個當著朝廷家的宰相看到,他感到有些蹊蹺。特彆是那個老蔡京,令他反感,也令他開始警惕。
曾布本以為,是自己頂住很大的壓力把蔡京從發展跟他想象的距離太大。蔡京依然是蔡京,還是那樣的狡猾,那樣的詭道。尤其令他憤恨的是,根據眼線報告,蔡京經常單獨見徽宗,並且跟王詵和楊光華走得很近。
曾布對楊光華的看法,要比章惇好。章惇從來就沒有瞧得起過楊光華,但曾布跟章惇不同,曾布知道楊光華確實是有些本事的,所以他很想能夠把楊光華拉到自己的身邊。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才發現,楊光華遠遠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單純,雖然楊光華跟徽宗同歲,可是顯然楊光華的心機要比徽宗深的多,學問也比徽宗高的多。但曾布深信,一個毛頭小夥子無論如何,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兒,所以他也並不拿他太當回事兒。
曾布最近發現的第二個問題,就是內侍省的那些人,對自己不夠尊重,似乎他們眼裡隻有皇上,壓根就沒有他這個宰相。他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從不向宰相彙報,更不向他請示,因此他就想要殺雞儆猴。他派出的人,還有他安排的杭州那邊的人,把童貫去杭州的行蹤和所作所為,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因此在童貫回到京城之後,曾布在第一時間就把童貫和梁師成找去訓斥了一頓。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內侍省是宰相管轄之下的一個部門,不允許你們脫離宰相的管轄,擅自行事。
至於建畫院的事,他早就聽說過。當初工部與翰林院一道,向皇上提供施工圖的時候,正是韓忠彥為相。現在他是宰相了,畫院能不能建?什麼時候建?他曾布必須說了算。所以在朝會上他把蔡京和楊光華批了個狗血淋頭。他也知道,自己沒有給皇上留麵子,但他相信,皇上清楚他曾布是為朝廷著想,對他不會有其他的看法。
朝會結束以後,本來皇上要他和有關部門負責人去商議,卻突然被皇上宣布不議了。他帶著一肚子火回到了政事堂。剛進門兒,曾肇就進來了。叫了一聲“哥”,然後就說:“我我想給你說,你得改一改你的脾氣”。
曾布一聽這話就更加上火,氣哼哼地說道:“我改什麼?我改不改,還用得著你來教訓我?你懂什麼?你要是會當官,至於到現在還是個中書舍人?”
曾肇並不理會曾布的話,隻管往下說:“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是一國首相。你如果不改這個脾氣,如此下去你會把人都得罪了,最後極有可能連章惇都不如。我隻求你呀,自善其身,彆讓家人跟著你沾那種光。”
曾布見曾肇不說了,就站到曾肇跟前,直視著曾肇。這對同父異母兄弟很有意思,不論長相還是性格脾氣,都有明顯的反差。曾布身材魁偉,方臉大眼濃眉,額頭的皺紋又深又重,一發火臉龐就發暗發紫;而曾肇呢,身材中等偏下,並且顯得非常瘦弱;一雙眼睛細長,經常半眯著;說話一向不緊不慢,即便很不高興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也很少帶火氣。現在他明顯對曾布很不滿意,可是從他嘴裡吐出來的話卻依然溫和的多。儘管這樣,曾布還是聽著很不順耳。曾布俯視著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問:“你說完了嗎?”
曾肇說:“說完了,我希望你能聽弟弟一句話。”
曾布壓著嗓子吼道:“說完了,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