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樹繁蔭,暗綠彌深。
幽靜的祠堂門口,著一身玄色水墨暈染紋長衫的江勻燮,獨自一人跪在蒲團上。
麵前是列祖列宗的香樟木牌位,身後是傲然挺立的蒼鬆和鬱鬱蔥蔥的古榕。
周圍一片靜謐,隻有燃著的香燭煙火在搖曳升起。
少年麵冠如玉,俊秀非凡,然而卻狼眸如箭,眼底泛著質疑和嗜血。雖是跪著,卻高昂著頭,氣質乖戾,骨子裡透著尖銳張揚,錚然凜冽。
他不進祠堂,似是請罪般跪在外麵,可神情卻滿是叛逆,仿若下定決心要做一件諸神難擋的大事……
“燮兒,你怎麼跪在祠堂外?”
大夫人驚詫的聲音響起。
自從侯爺去世,江勻珩得了腿疾後,她便日日來祠堂焚香頌佛,卻是沒想到今日能在此處見到小兒子。
江勻燮扭頭看向母親,她一貫是衣著華麗,雍容端莊的,即使已年老色衰,周身仍可見大家閨秀的高貴氣質。
然而原本溫柔文靜的眉眼早已被光陰揉皺摧滅,取而代之的是混沌精明。
“母親。”江勻燮喚道。又深深回望了一眼祠堂內才起身。
大夫人已走到他跟前,關切地問“我兒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江勻燮的神色恢複了鬆弛,笑道“沒呢,母親。”
“怎麼沒呢……”
他越是無所謂便越能引起大夫人的疼惜。大夫人突然抽噎起來,“你過兩日便又要出征了,又要到塞外過那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嗚嗚……”
大夫人渾濁的淚眼望著祠堂裡的牌位,悲慟道“我們江伯侯府的男人為何都這麼苦!”
江勻燮擰著眉,趕忙安慰大夫人,“母親,您彆太難過,用血肉之軀換幾世榮耀,也不是誰人都能做到的。”
“為娘不要榮耀,為娘隻想要你安好!燮兒,你答應娘,不要凡事都衝在最前麵,你是將軍,你指揮將士衝鋒陷陣便是……”
“母親,這是在祠堂,當著列祖列宗之麵不要妄言這些。”江勻燮打斷大夫人。
“娘不管……娘隻要你生……”大夫人壓抑了許久的憂愁之緒突然爆發,哭得聲嘶力竭。
江勻燮連忙扶著人到榕樹下坐下,一旁的貼身丫鬟拍著她的背,順了好一會兒氣,大夫人才平靜下來……
大夫人死死攥著江勻燮的手,好似一撒手人就會飄走了般。江勻燮頗為無奈地說著好話哄她,又強調雲秦已是大昭的掌中之物,不日便能打贏。
大夫人這才心情舒暢了些,但依舊滿是擔憂道“燮兒,聽說青雲山的鵠院靈的很,為娘下午便去幫你祈個福。”
“母親,您就彆折騰了,軍隊出征前已舉行過出師祭祀,不必再另求佛祖。”江勻燮婉拒。
大夫人立刻辯駁“那怎能一樣呢?類祭、宜灶求得是庇佑大昭打勝仗。而為娘去鵠院是為我兒求的,專門護著你的!”
“母親……”
江勻燮突然伸手抱住了大夫人,好似很久沒有人專為他做過什麼事了。
大夫人先是一愣,隨後蒼老的臉上綻開笑意,寵溺地嗔怪“哎呦,這麼大小子了,怎麼還和娘摟摟抱抱的。”
“母親,兒子謝謝您生我,養我,護著我……兒子不能陪在您身邊,您不要太掛念兒子,一切以身體為重。”
“燮兒,你剛才不是說再熬個一年半載就好了麼,為娘會放寬心等著你回來的。凱旋歸來後啊,你和紫凝再多生幾個胖小子……”
“屆時我們一家人就好好過日子,再也不用想著打打殺殺之事了!”
“娘,您珍重。”
江勻燮的語氣透著綿長的悲戚,讓大夫人莫名有不好的預感,但她沒細想,這種時候最是避諱不好的念頭。
她覺得求了佛便會諸事順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