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我謫仙人!
酒肆打烊前的最後一樁買賣,來的是一個陸汐想破了腦袋也絕對猜不到的一個人。
酒肆旁,那間屋舍的主人林老頭。
林老頭的院門約莫是在申時才過,酉時初至的時候,緩緩打開的。至於第一眼見林老頭踱步近了酒肆時的陸汐,也是一股子摸不著頭腦的古怪勁兒。
陸汐在酒肆忙活了也有個三四年的光景了。早些年不曾被齊先生薦了來酒肆時,陸汐受林老頭恩惠時,頻頻得見那個慈藹的老人家。不過在那之後,即便是一步之遙的距離,平日裡也是連是瞧見幾回林老頭的麵都是奢望,在加上酒客嘴碎店小二嘴賤,嚷嚷著什麼莫不是年紀大了死在裡頭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找不見因此倒也不免讓陸汐生出些許擔憂。
於是前年某個歇了業的夏日晚上,陸汐躡手躡腳的爬上了林老頭家的圍牆,畢竟受人恩惠在前,若是老人真的如他們所說那般,已然離世,那麼自己幫老人去了屍身腐爛的後顧之憂,早歸塵土,想來也是能還上一還老人的恩情。
陸汐的記憶裡,那天晚上的月亮很是圓潤,映照出的是庭院裡的一個老人安詳睡在一方竹木躺椅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睡去了。正在牆頭少年猶豫不決間,四四方方的屋舍庭院的每一個牆角,皆是有一個虛影走出,有男有女,各是端的不同姿態,似是帝王般莊嚴、學者般睿智、觀音般施善、子女般孝順。
四方虛影圍立在林老頭身側。老人抬了抬手,順手抄起躺椅把手上用來扇風解熱的蒲扇,微微震扇,有清風徐來,吹散了四方虛幻,吹落了牆頭少年懸著的心。
加上這般前情,陸汐對於老人的到來自然是疑惑中夾雜歡喜。
陸汐趕忙側了身,迎著老人踏進酒肆裡。
老人在前,佝僂的身子稍稍矮些。少年在後,是微微高了前麵些的。
“老人家,倒也是真不忌諱。”話音從遠處收拾板凳的店小二處傳了過來,滿是揶揄。
陸汐剛要開口,便是被身前佝僂老人抬起的手阻止了,一道隨著的還有酒肆裡頭,那位站的很高的掌櫃投來的眼光,眼皮微抬下的惺忪。
“老人家,您如今可算是入了咱這酒肆,沾上的惺葷可是洗不乾淨的啦”,店小二毫不顧忌不遠處陸汐投來的目光,自顧自地張羅打烊,隨口說到,很是無心的模樣。
一副富家翁做派的慈愛老人,在聽了店小二這種不陰不陽的的語氣後,卻是沒有吹胡子瞪眼,仍舊是擺了個笑盈盈的模樣,連連揮手似是在推辭,
“不了不了如今的結局也算是喜出望外了,即便是喝了酒沾了葷腥,也不過是惡無可惡。”
“錦上添花?”
店小二又問,不過這次到算是停下了手上的活計,認認真真問了的。
林老頭不作回答,但是眼見的是臉上的笑意銳減
“你這動不動惡心人的毛病,也該是要改改了”
雖是嗬斥的詞句,但在高處的掌櫃口中,語氣是極具平淡的。
陸汐算是聽的不明不白,懵懵懂懂。在給老人溫了碗酒,陸汐便是自顧自地去收拾殘羹冷炙。至於身後老人略懷著愧疚的目光,自當是全然不見的。
估摸著是過了有一刻鐘的樣子,老人抬腿走出了酒肆。
收拾酒碗的陸汐才兀的發覺老人的酒碗裡,似乎是一口未飲。
少年很是不解,抬頭間,和站的高高的掌櫃四目相對,不遠處仍是那一口賤兮兮的懶散嗓音。
“他喝了的,我親眼瞧見了的。”
“你還有多久的時日?”前半句端的一個清風朗月的嗓音,卻是在頓了一頓後驟然喑啞。
“如果說那幕後的人想要溫水煮青蛙,求一個安穩妥當,該是還有個一旬時日的。”
學塾窗沿邊,齊先生和曹家公子,憑欄望月。
今夜的月亮是極大的,大的像是拴不住便會墜落進底下泛著春潮的羅淚江。
“如果那幾個人,或者說是那幾方勢力耐不住性子了呢?你齊明陽的這一旬,是不是也過於兒戲了?!”曹大劍仙一臉惱怒,也如他的先生對他那般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驟然發問。
“是可以爭個魚死網破的”,本該按輩分上來算,應該是師兄的齊先生反倒是弱了氣勢,不知不覺似的迎合了師弟的訓斥,自己這一手確實是兵行險著。
“三日!如果三日內那幾隻幕後黑手耐不住等待,那我便與你一道出劍,有多少隻手我就砍斷多少隻!”,曹大劍仙怒不可遏,晌午那會逮住鄭家晚輩鄭淵一通問劍,喂以層層不絕,一浪高過一浪的劍意,便是存了摧他道心,毀他根基的念頭。若非後來那群該死的神道餘孽布了一手惡心人的棋局,他也不會動了殺心,反倒是讓那鄭淵被那鄭家裡的縮頭烏龜救了去。
修行一事,比起身家性命而言,同樣不相上下的便是那一顆道心。
“師弟你這算是反了師兄的悔了?”齊先生稍稍退後半步,朝了麵,微微正身,開口的是同時臉上還是帶了有些玩笑的笑顏。
“著實是看不上!此事絕無可能,拋開其他不談,便是讓先生知道了這件事情,我也是要糟了罪的!”曹大劍仙說的極為鄭重決絕,容不得半分商量。至於瞧著師兄齊明陽臉上充盈的笑意,曹大劍仙雖是惱怒,卻也是不由得想起了先生的一句讚歎。
“人不知其樂,明陽自樂也。”,想來先生這般喜歡師兄,也是兩人存了相同的性子吧。愣了神,想起自己已然合道的先生,再是眼前不過一旬時日便要身死道消的師兄,曹大劍仙拒絕的念頭更為堅決。
齊先生搖了搖頭,寬大的儒袍裡探出一隻微微有些枯瘦的手掌,擎了擎,扯著自家師弟的衣袖便是往另一側的窗沿邊走去,那是一個會讓陸汐生出無限熟悉的舊出。
劍仙不解,先生便是以一隻袖袍為簾幕,另一隻手則是擺放了一盞油燈在窗沿上。稍稍過後,燈火斑斑,一副時間書冊便是緩緩翻頁。
書冊字裡有的是草鞋少年偷學的窘迫、暗暗遞了糕點的欣喜如此一般,皆有收錄。
劍仙愕然,
身前的師兄竟是退後一步,彎腰作揖,月光順著窗戶,照了師兄一身。
劍仙吹滅讀書燈,合上翻頁書,回敬一揖,算是真的應允了。
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
歇了業,趕忙回了驚蟬巷的陸汐,火急火燎地跑進了自己的院子裡,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門,掏出被體溫暖的熱熱的那一封書信,林端陽轉交的那封,寫有“陸汐收”的書信。
至於在林端陽要走的這件事上,陸汐內心雖然是極為的不舍,但也是希望自己的好兄弟能夠跳出井口,去外頭掙一份屬於他的富貴,因此在陸汐心裡,更多的是喜悅。
多點了一盞煤油燈,仍是嫌棄不夠明亮的陸汐,等不及明早借著日光讀信,而是選擇趴在窗邊,借著月光,一點點拆去信戳。
開了信紙,入了眼的第一句便是,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