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時間為名!
本來就是扶上那麼一把,可盛棠總覺得他像是在占便宜,順便的揉捏了一下。
典型的我懷疑你在耍流氓,但我沒證據的那種……
她道了謝,先忽視了江執的手,扭頭怒瞪著竇章,這麼大人了,能不能穩當點?
竇章跟盛棠四目相對了一番,然後說……
“對吧師父?太師父很厲害!”
盛棠沒說話,轉過頭,麵朝著壁畫,隻覺得太陽穴一挑一挑地疼,這一刻她突然後悔了。想著這徒弟能給她長長臉,現在才發現這廝是猴子請來的救兵。
“一會兒你也上來看一下。”她壓著情緒,儘量波瀾不驚。
竇章痛痛快快答應,心裡可高興了。
盛棠不用回頭去看,都能想到江執的神情,怕是沒少在心裡偷笑吧。
注意力重回壁畫上。
那隻臂釧雖說顏料層有脫落,但殘留下來的部分著實叫盛棠歎為觀止。
窟內的光線昏暗,這恰恰成了優勢,極弱的光線就像是暈染了臂釧上的顏料,竟能泛出羽毛般的光澤,再仔細看圖紋樣式,邊緣處和中間處有起甲也有脫落,但是印記還在,在泥層上留下極淺痕跡,當然,這需要十足的把心靜下來才能觀察仔細。
竇章在她腳底下轉悠,仰著脖子一個勁朝上瞅,急得夠嗆,“師父我——”
“閉嘴。”盛棠喝了一嗓子。
竇章馬上噤聲……
他就是想問問什麼時候能輪到他看看,不是讓他看嗎……
果然是太師父的徒弟,都那麼,嚴厲。
下意識扭頭看江執,想尋求點關懷。江執看了他一眼,豎起食指在唇邊,然後目光往上一抬重新落回盛棠身上。
竇章覺得,嗯,太師父也有一點點平易近人呢,但是哎,不管怎麼說還得要精進才華,看吧,太師父眼裡就隻有師父呢,很縱容呢。
盛棠坐在梯子上,先是閉上雙眼。
窟裡原本就安靜,偶爾會有胡教授跟其他修複師交流的聲音。她闔著眼,儘量去感受壁畫,這是她以前做臨摹之前需要做的事。
隻有心靜,才能碰觸那份信仰。
漸漸的,胡教授的聲音她聽不到了,耳朵能捕捉到的是修複師更替工具、清理畫筆、衣服摩擦的聲響。又漸漸地,她能聽到石窟裡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均勻的、綿長的……
再漸漸地,窟內的所有聲音都淡去了,她聽到了風從窟門過,擦著戈壁灘沙粒的聲響,甚至悠悠的,是駝鈴聲,回蕩在天地之間……那些個久遠的歲月,曾經古時候的畫師們拾階而入,他們手中的錘子、畫筆、刀具……
再然後,她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盛棠緩緩睜眼,眼前的光線或明或暗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看見了壁畫上的那些個痕跡,尤其是菩薩手臂上的臂釧,那些褪化而去的是時間的折痕,卻也能曆曆在目了。
身邊多了個人。
不知什麼時候,江執踩著梯子也上來了,就在她身旁。卻沒像之前似的調侃和打擾,靜靜等著她的發現。
見她眼裡有光,他才輕聲問她看見什麼了。
擱平時,冷不丁有人耳畔開口說話,盛棠一準就能嚇得從梯子上滾下來。但她一旦精力極其集中,反倒是因為眼裡隻有壁畫而忽略了這份冷不丁。
再者,江執也是怕嚇著她,嗓音壓得很低不說,一手還搭在她身後的椅沿上,就是防止她一個意外滾落。
盛棠戴上一次性手套,從衣兜裡掏出隻筆,以筆端虛指,沿著臂釧花紋褪落的痕跡,說,“這隻臂釧沿用的應該是五代粉本,你看,有修複的痕跡,前期的色彩濃烈,後期就寡淡了些,判斷沒錯的話應該是在宋代進行過再上色修複。但是不管是前期還是後期,從繪製上和用色上都十分講究啊。”
她邊說邊感歎,手微微一抬,示意,“打點弱光給我。”
江執照做,為她補了些許光亮。
竇章在下頭仰著脖子,“師父……”
“閉嘴。”
好吧……
有了近光,褪落的痕跡就更清晰了。
盛棠手持筆,一點點示意,“粉末金碧,勾勒暈染,太精彩了,而且僅僅隻是一隻臂釧,你看在處理上就是凹凸暈染法,十分具有動感,再加上土紅、中黃、白和石青色的挑染,特彆浪漫。你看這裡……”
她又用筆端示意了一處——
“這裡一定是有翠色的,光打下來的時候配合臂釧上的獨特紋樣,看著就像是照在鳥的羽毛上一樣……”
說到這兒,她啊了一聲,腦中閃過一道光。
江執在旁就穩穩接住了這道光,柔聲,“絲綢感。”
“對,就是絲綢感!”盛棠的雙眼也像是揉了萬丈星光似的,一拍手,轉頭……
微微一愣。
怎麼是江執?
再往下看,對上竇章很是無辜的表情——
“師父,我一直在喊你……”
然後,總被忽視。
盛棠一皺眉,“我剛才不是讓你上來嗎,你是聽不懂人話?”
竇章心裡那個委屈啊,他想上啊!吭哧吭哧把梯子搬過來了,結果太師父順勢接了過去,還不忘跟他說聲謝謝……
再看江執,還始終幫她打著虛光,見她的目光又落回他臉上,他衝著她微微一笑,緊跟著很是真誠地問她,“你是怎麼看出來有翠色的?”
盛棠一挑眉,那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江執馬上清清嗓子,朝著她一作揖,“我是真心想請教盛大神。”
“堂堂fan神,沒看出來?”
“沒看出來。”
“真沒看出來?”
江執一點頭,看神情不像是在撒謊,“我是真沒看出來。”
盛棠嗬了一聲。
手扶著腰,抻抻身子,江執見狀,抬手為她捶背,至上而下,力度恰到好處,捶得盛棠很是一臉享受。看得站在下麵的竇章著實是一臉羨慕。
另一頭胡翔聲聽見動靜,扭頭看過去。
在瞧見江執和盛棠都坐在壁畫前的時候,嘴角藏笑。他想著這江執的彆扭性格,還死活嚷嚷著不來呢,真要是研究起壁畫來比誰都認真呐。
江執的確是挺認真,認真地在等盛棠的“點撥”。
筋骨鬆得差不多了,盛棠稍稍一抬手,江執就停了動作。
就聽盛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鹹不淡地說,“天賦這種東西啊,不會被時間埋沒的,同樣的,是天賦才能看出來的東西,講了也沒用。”
江執一怔。
過了片刻後突然就忍不住笑了,還笑出了聲。
是了,這就是盛棠,就是他的棠小七,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盛棠任由他笑去,視線往下一搭,懶洋洋發話,“竇章,拿著紙和筆上來學習。”
竇章高興壞了,一個蹦高,“遵命師父!”
又想起太師父之命,默默地管住自己,彆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