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工人組成一個工作小組，正在利用一台水力驅動的金屬拉絲機，趕製著彈簧。另外幾組工人仿佛銼刀之神似的，運用簡易的手動機床，或者比較笨重的水力機床，加工著一個個細小猶如指甲蓋大小的金屬零件，嗯，往往是低碳鋼或者鑄鐵。這些零件被送到最末尾的一組人的手裡，由這幾名工人來組裝成一個又一個小巧的裝置。
嗯，他們並不是在造鐘表，而是在製造一種慣性解鎖組件，這種組件很快就交付到另一組幾名膽大心細的女工的手中，由她們把解鎖組件裝設到一枚枚炮彈的頭部。
“李總管，軍器部和機械部為了造這些軍備，最近磨損了不少高碳鋼刀具，希望還能從冶化部那邊得到更多的高碳鋼料及錳鋼料。最好多一些軟錳礦，我們現場製備一些錳鋼也行。”
說這番話的便是墨樞。此時的墨樞身兼機械部和軍器部的部長之職，可謂至關重要的大師。即便是神機局最高領導李晦，也要對墨樞表示一些尊重。不過墨樞也是實在人，有一說一，顯得十分誠懇。
李晦稍微思索了一下，便同意道“軟錳礦嘛，沒問題，我會督促冶化部。對了，現在冶煉錳鋼的有效手段，就是你發明的坩堝法吧？”
“對，正是。”
“你若不嫌工作更繁重，那就直接煉製吧。反正這種東西，也是墨公你比較熟悉。這家夥什用量不大，但很重要，可以製備最上好的彈簧，還可以製作極其鋒利堅韌的兵刃，還可以作為削切機床的工具刀，不愧是極品。”李晦微笑著侃侃而談道。
墨樞微笑道“嗯，這類極品之鋼材，目前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堅韌的金屬材質之一了。”
李晦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看向一旁的正忙碌著的工作小組。
墨樞也轉過身去，督促著現場的工作。
李晦觀察了一會兒那幾名女工正在折騰工件的過程。隨後他走上前去，對墨樞詢問道“誒對了，墨公，她們在製作的，是不是之前殿下提到的某種引信？好像是叫什麼來著？”
墨樞看了看那幾名女工手裡的物件，便淡然地回答道“總管，這便是碰撞引信，觸地即可引爆炮彈。看，就是那些炮彈。”
順著墨樞指引的方向，李晦觀察到了牆腳處擺放的，那一排排還未填入裝藥的圓柱錐形組合形炮彈，錐頭的角度看上去比較鈍而已。
“此彈就是我們新開發的觸地開花彈。此炮彈的引信製作起來較為麻煩，若炮彈主體裝藥是雷霆炸藥，那確實有地崩山摧之勢。不過，若裝填的是黑藥，威力就小了許多。哦，對了，這種落地開化的炮彈有個名字，我覺得挺合適，喚作皇恩雷霆彈。”墨樞認真地一邊解釋著，一邊露出遺憾的神情。
“之前你說，雷霆炸藥產量目前還是很難提上去，一年的產量也不過兩三百噸的樣子，何故？”李晦說這話的時候，也早已習慣了新的度量衡單位了。
墨樞歎了口氣，繼續解釋著“其實這半年來造了快二百噸了，今年應該可以製出約四百噸，但可惜受限於原料來源，我們也很難繼續提升了。製作過程需要用到大量的油脂，各種家畜身上的動物油，以及各種植物油料。哎，如果是黑藥的話，我們神機局一年的產量可以輕易超過兩千噸，如今黑藥在實戰中占據主力地位。但黑藥拿去做爆破炮彈的效果遠不如火棉、硝甘油和金色猛藥啊。”
“嗯。強堿、硝酸和硫酸應該不太缺吧？”
“強堿那多了去了，熟石灰和油脂混一起也可以製肥皂。至於硝酸和硫酸也還有一些餘量。就是油脂較缺，而且我們需要更廉價的油脂。在製備雷霆藥的時候，我們順便還能製造出肥皂，您也知道這是極受歡迎的高利潤商品。但我們不可能把全天下的食用油都拿來做這些啊。而石脂的各種提煉物，用途也很廣，而且一時半會兒也受限於開采能力，而且，其中能分餾出的可用來製肥皂的油脂，占比很稀少。”
李晦背過手去，看了看地麵，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廉價的油脂，呲我此前聽劉伯英說過，呂宋島盛產一種植物油，貌似是叫棕櫚油，量大而且容易采集。過一段時間我向劉伯英詢問詢問，或者問問聖人跟殿下，看看水師能否到呂宋多采來一些棕櫚油。”
“嗯，這不失為一種辦法。”墨樞點了點頭。
李晦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接著問道“墨公你剛說的金色猛藥是何物啊？我今天才知道有有此物。”
“我先前用乾餾和分餾之法，從煤炭裡提煉了一些帶有異常芳香的油狀物，這些異香之油我拿給陛下看了看。陛下說啊，此油狀物可以進一步分餾，利用沸點不同從而得到更多種產物，其中的一種叫作苯酚，拿去用濃硫酸和硝酸混一起加熱，很容易可以得到一種有苦酸味的金黃色結晶，可以當染黃劑也可以當炸藥。於是我照著陛下所說的方法去做，就得到這種金黃色之物，的確有苦酸味。”
見李晦聽得很認真，墨樞又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就讓冶化部配合我們，多弄一些乾餾和分餾的產物來了。但隻可惜，即便如此，由於煤炭當中可以分餾出的苯酚太少了，此種炸藥的產量依然相當稀少，一個月能出產兩三百斤都已經不錯了，而且威力也跟雷霆炸藥差不多，優勢不算太大。還不如當顏料呢。”
墨樞所言的金色猛藥，其實就是硝化苯酚，即苦酸味炸藥。（某學名是敏感詞，醉了）
“這不打緊，反正上萬枚皇恩彈還是用雷霆炸藥來湊合的嘛。一場滅國戰爭下來，皇恩彈能有一年萬發的產能其實管夠了，畢竟還有其他種類的開花彈可用。”李晦還是顯得很樂觀。
“如果官軍選擇繼續裝備老舊的導火索延時引爆的炮彈，那種簡單的開花彈產能還挺充裕的，不過很顯然，咱們的聖人對老式的雷霆彈並不滿意吧？”墨樞曰。
李晦搖了搖頭“其實是對雷霆彈在野戰中的表現並不是很滿意。其攻城拔寨的表現，聖人倒是很滿意。不過，聖人也沒有強求生產太多皇恩彈。畢竟相比炸藥產量，皇恩彈的產能低下的現狀也是一時半會難以改變的。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尤其是這種碰撞引信本身的產量就是很有限的。”
“對，總管所言不虛。”墨樞麵色嚴肅地點點頭。
這倆人所說的硝甘油或者雷霆炸藥都是指代硝化甘油。這種玩意兒在如今的大唐內部還一種詭異的稱呼蒼白炸藥。似乎因為其顏色通常是白色的，而且能讓敵人臉色蒼白。
至於李晦之所以感到樂觀，一方麵的原因，是黑火藥爆破彈的實戰威力已經足以震懾周邊任何潛在敵人。
而且，另一方麵，神機局的技師們智慧高超，想出了一些很奇特的辦法出來。
比如說，他們搗鼓出了一種空心炮彈，彈殼很薄，刻有凹槽，沒有裝填任何炸藥，但塞入了一些鐵碎片。這樣一來，用炮打出去後，在地上跳彈的過程中，空心彈殼完全崩碎，碎片四濺，從而殺傷密集陣型的敵人。這種炮彈就是異世界後世的“馬丁彈”，隻不過既然大唐發明了這種玩意，那肯定不叫“馬丁彈”了。這種空心碎裂炮彈被神機局軍器部的人們喚作“皇威碎地彈”，簡稱皇威彈。
而且還有一種更恐怖的辦法，就是現配現用的生鐵水灌入炮彈，然後在3分鐘內發射出去，對敵人木質設施進行縱火的“煉獄彈”，一般來說適用於海戰或者攻城戰。
此時，正當李晦和墨樞交流一些關於軍工的事情之時，遙遠的南方，大洋之上，一隊大唐水師艦船正在呂宋群島的一處天然港灣準備靠岸。
這處天然的避風港灣內，已經有十幾艘先到達的大唐艦船，主要都是些武裝運輸艦，排水量八百多噸的，以及兩艘七百噸級的戰船。其中一艘戰船駛出來接應這支新到的船隊，一組組信號旗變換著姿態，船桅的觀測台上的觀察手在用望遠鏡確認不遠處的船隊是否是友軍的。
很快，在確認船隊身份後，這艘戰船領著友軍二十艘艦船駛入了港灣，與友軍彙合。
嗯，實際上這是換班而已。
簡易碼頭那，一艘戰船放下了登船梯，一名翻起衣袖的大將軍走了下來，與久候於此的任雅相，打了聲招呼。
“哈哈，任老兄，看你這樣子，這回收獲不小吧？”劉伯英暢懷道。
“嗯，還行，吾等不過是略施小恩小惠，就讓當地許多土蠻幫忙我們了，收集的棕櫚油如此之多。而且，先前預先招募的四千名誌願男女，已經在此定居，開辟了根據地。有這麼一處據點，真是方便了我們官軍水師不少啊。”
“哈哈哈，那還是聖人眼光長遠啊。四年前就有如此布局了。”劉伯英感慨道。
說罷，劉伯英忍不住轉過身，遙望北方，對著北方的天際叉手作揖。任雅相明白他的想法，也跟著照做。
也沒等多久，劉伯英與任雅相帶著一眾官兵，來到根據地的一處村寨裡。
這裡附近已經有一批由中國人開辟的稻田和桑麻田，還有許多工坊。根據地附近的銅礦、鐵礦、硫磺資源豐富，直接運回本土是可以，不過人們更願意就地加工一些礦產，畢竟根據地的人們也要使用銅、鐵、硫磺等物資。
劉、任二將到了一處加工油料的工坊，靜靜觀察。工坊裡，工匠們正在加工棕櫚仁和椰子，榨取棕櫚果仁油以及椰子油，並加入一些熟石灰來製造肥皂和甘油。
原來，這些唐人來到當地定居後不久，發現了椰子和棕櫚仁也有豐富的油脂，於是乎就想辦法榨取出來。於是乎，根據地居民不僅可以在土著的幫助下大量采集棕櫚樹油，還可以額外獲得許多油脂，這樣就拓展了根據地的油料來源。
“對了，這座避風港條件如此優越，用當地土著的命名，我覺得不大合適。”任雅相說道。
“那就叫，聖文灣，如何？”劉伯英道。
“嗬嗬，先這麼叫吧。待日後上奏天子，給此根據地爭取個美好的地名。”任雅相曰。
“這塊根據地，不如，就叫南宋縣如何？”劉伯英接著說道。
任雅相笑曰“嗬嗬，我覺得不錯。我回京後就上報聖人，建議將此根據地命名南宋縣！以後還要來個北宋縣，也不錯嘛。”
這塊根據地暫時名為“呂宋新鄉根據地”，至於日後如何命名這個根據地如何命名，也是後話了。
大概半個月後，劉伯英留下兩艘戰船，讓一名水師都尉統領八百人馬去鎮守根據地。任雅相則趁著台風離去，就率領二十艘各型艦船，搭載了兩百多噸植物油，以及大幾十噸甘油，還有大量礦產，趕緊北返而去。這些植物油裡麵，大部分是棕櫚油，然後還有一部分棕櫚仁油和椰子油。而劉伯英則率領十三艘艦船向海南島崖州的方向前進。
在航行的過程中，無論是任雅相船隊還是劉伯英船隊，為了抵禦台風的威脅，都讓這些七百到八百多噸的艦船皆預備了“鐵索連環組合體”的預備姿勢，還好不是為了打海戰，勉強可以湊合過去。
當地土人並不清楚唐人運走這麼多油料是為了什麼。根據地的人們也隻知道聖人喜歡這些油料，並且這些油料有利於大唐。但劉伯英和任雅相很清楚，這些油料是為了造炸藥和肥皂！
不過劉伯英與任雅相更清楚，呂宋的土人部落們互相之間也有許多矛盾，甚至時不時經常開戰。雖然在根據地的中國人眼裡那些武裝衝突簡直是村鬥，但不得不說值得警惕。所以劉伯英和任雅相都覺得，留下八百名全副武裝的鋼甲戰士是很有必要的。
這八百名戰士的全身版玄光鎧都是第二代產品，不算兜鍪盔的情況下平均重達24公斤，比起根據地的幾處村寨的民兵的重型鐵劄甲來說，不僅輕了三到四公斤，而且由於采用了表麵滲氮硬化的高碳鋼，防護力比民兵的鎧甲高了太多了。而實際上，這種武力是嚴重過剩的了。當地民兵們的鐵劄甲就已經是當地土人的武器難以擊穿的了，而根據地的民兵手裡的鋼刀、長矛、強弓、勁弩可以輕易擊斃呂宋土人。隻不過唐人居民們來說，這些武器裝備其實主要是為了防範當地的猛獸。
此時的呂宋土人部落，水平最高的大型部落，也就攢了幾十套從海商貿易得來的鐵製輕甲，還普遍鏽跡斑斑，或者，攢了幾十套青銅劄甲而已。相對比之下，根據地的四千名中國人幾乎可以做到人手一副鐵劄甲。不過，畢竟由於根據地內還有不少未成年人，所以實際上根據地的青壯年男子和女子還擁有備用的一份鐵劄甲。
現實，太無情了。
這些日子，被李安樂和李康寧外放的猛禽們都已經回到帝都老巢了，為了飼養這些鷹和雕，大明宮專門有一處飼養場照料它們，這也是它們的真正巢穴。於是乎，二人組對世界島各地的窺視，以及對海外根據地的查探，就暫停了。這樣也能節約大量精力。
雖然呂宋群島此時發生的事情，什麼還並不為李安樂和李康寧所知。等到任雅相返回長安的時候，也已經是十月份的事情了。至於劉伯英所部，那十三艘戰船去林邑國，再度收購了一批早秈稻種子。
這一年的南海，大唐的水師艦船經常出沒於各個群島，那一麵麵軍旗上所附的日月星圖案，深刻地印在了南中國海的海商和海盜們的記憶裡。
當然，這些是後話了。
此時，正值六月下旬的第一天。
軍事學院的校場上，圍觀的學員們被聖人和輔國長公主的對練給震撼到了。下午三點多的陽光的照耀下，那兩抹銀光勾勒出的極具數學美感的弧線路徑，震撼著學員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