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釘子,說不定會在關鍵時刻,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卞和是個聰明人,僅從沉憶辰一句話的回答,就領悟出前因後果。
“好一手借勢而進,東主今日之成長,屬下佩服!”
卞和心中由衷佩服,想當年在應天府初見沉憶辰之時,還是那般的稚嫩不懂官場深淺。
如今過去僅僅兩年,沉憶辰行事之謀略,手段之老辣,已經不輸很多沉浮官場多年的老臣了。
這份驚人的成長速度,可謂世間僅有!
“卞先生無需恭維,我能有今日,無非形勢所迫。”
這句話還真不是沉憶辰謙虛客氣,自己以往麵對的是什麼級彆的人物?
朱祁鎮、王振、楊溥、胡濙、公侯勳戚、閣部大臣……
這裡麵哪個不是為官數十年起步,就算最年輕的朱祁鎮,繼位至今都有十年。一般中低層官員除了年紀比皇帝大,從政時長跟經驗,還真不一定比得上明英宗。
沉憶辰天天麵對著這群當權重臣的威勢,而且還在宦官集團跟文官集團間走鋼絲,王振殺心都起了好幾回。
要是這種高壓環境之下,沉憶辰都做不到快速成長,那墳頭草得幾丈高了。
而且話說回來,就算沒有這檔子事,都察院上官身份要是威壓不住一個王府下官,那隻能證明沉憶辰能力不夠。
沒有威權的上官,沒有人會當做一回事,隻能是一個紙湖禦史。
“確實,高處不勝寒。”
卞和以前入幕過的中層官員,都能感受到他們在為官道路上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沉憶辰年少居高位,麵臨的壓力跟風險,更是數倍勝之。
書生意氣,終有一天要變成老謀深算。
……
沙船在運河中緩緩行駛著,幾天之後過了通州段,沒有了漕運船隻排隊導致的擁堵,航行速度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一路途徑河北布政司的滄州、德州,很快就要跨過兩省的邊界來到山東布政司的東昌府,再往下就是沉憶辰的目的地兗州府。
隻不過隨著距離山東越來越近,運河水質能明顯看到泥沙增多,變得有些混濁不清。
黃河水大量灌入京杭大運河,帶來的危機並不是水量的多少,而是泥沙的沉澱。一旦運河發生堵塞,古代可不像現代那樣,有著各種工程機械去疏浚,想要再次疏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了水質泥沙含量變化外,沉憶辰還在兩聲邊界處,看到了許多逃難流民,他們正拖家帶口的朝著河北州府趕去,期望能得到救助度過這個寒冬。
但是流民群體,對於地方官府而言,乃是大患之一!
這裡麵不僅僅是賑災糧財的支出困難,伴隨著流民而來的,還有疾病瘟疫、治安混亂等等問題,並且稍有不慎,就會點燃星星之火,演變成大規模農民起義。
地方官愛民如子去救濟流民,到頭來不一定有功,但要是在你的地盤上出事了,鍋肯定甩不掉。於是乎每逢大災來臨,防止流民入境,才是地方官的首要職責,安撫救災什麼的屬於活菩薩的範疇。
望著沿河兩岸瘦骨嶙峋的流民,以及水中不時出現的浮屍,沉憶辰麵色十分凝重。
山東因黃河水患受災的民眾,無論是數量還是在悲慘程度上,都要遠超之前在鎮江府看到的場景。
好歹鎮江處於江南富庶之地,哪怕官府賑災不利,地方鄉紳富豪,或多或少會搭建一些救災粥棚,為自己積攢下陰德。
北方省份糧食產糧本就不如南方,再加上常年各種水旱蝗災,基本上沒有一點抵禦風險的能力。
地主家都沒有多少餘糧,怎麼可能拿出來做好事,隻能等待朝廷的救濟了。
“如今距離黃河決堤已經過去數月,早在朝中收到山東布政司奏章的時候,就已經讓戶部著手賑災,為何還會這樣屍橫遍野!”
沉憶辰有些憤怒的一拳砸在船舷上,朝廷大臣商議賑災過程乃自己親眼所見,卻在地方上沒有絲毫作為,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相比較沉憶辰的憤怒,卞和卻顯得很平靜回道“東主,這就是居廟堂之高,所看不到的場景。當初為何我們會殺官造反,就是因為活不下去了。”
這種人間慘狀,卞和看的太多太多,甚至他自己就是親身經曆者。
福建山地居多,糧食產糧同樣不高,再加上礦稅跟麓川之戰增派的糧稅,卞和因此而家破人亡。
這些年在地方官身邊擔任幕僚,天災人禍也是大明主旋律,百姓一年比一年過的艱難。
卞和的話,讓沉憶辰感到心裡堵得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沉默許久,沉憶辰才開口說道“但願我此去山東治水,能改變這種局麵吧。”
“老爺,小民相信你能做到。”
一直沉默寡言的船家,此刻突然搭了一句話。
聽到這句話,沉憶辰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回道“我還未曾做一件事,你如何相信?”
“小民在運河上討生活大半輩子,老爺是小民見到第一個同情悲憤流民的大官,代表著老爺你心中有百姓。”
“是嗎?”
沉憶辰不敢確定的反問了一句,船老大笑了笑沒有再繼續回答,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坐在樓台上觀察警戒的王能,一臉緊張的跳了下來稟告道。
“沉公子,前麵可能有情況,我們要小心了。”
聽到王能的話語,船老大也趕緊朝著遠方望去,瞬間他臉色也大變。
“不好,漕船被劫,是江洋大盜!”
看著王能跟船老大一臉緊張的樣子,沉憶辰也朝遠方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見,感到無比茫然。
這運河上什麼都沒有,他們到底在緊張什麼?
“東主,看水麵。”
卞和從沉憶辰臉上表情,就明白他肯定沒有發現問題所在。
朝廷中樞任職是一回事,地方從政經驗又是另外一回事,沉憶辰短板很明顯。
聽到卞和的提醒,沉憶辰把目光從遠方放在了水麵上,這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前方水麵漂浮著一些未去殼的穀粟跟小麥。
如今山東遭受水災,流民遍地能吃的都吃了,就連樹皮白土都不放過,不可能還有五穀雜糧的存在。就算有,也不會這般漂浮在水麵上浪費。
此時運河上出現這種場景,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運糧的漕船出事了。
敢動朝廷的漕船,一般的盜賊山匪沒這個膽量,更沒這個能力。
要知道漕船不會單獨一艘行駛,正常情況下由衛指揮或者千戶帶隊,運軍多則數百人,最低也在百人以上。
這等規模的運軍,尋常水幫跟劫匪,哪敢朝他們動手,躲都來不及。
由此可以推斷,敢向漕船下手的,要麼規模極其龐大,要麼就是江洋大盜級彆的凶殘悍匪,反正都不好惹。
遇到悍匪本就危險,沉憶辰還有著官身,在大災之年更是被流民盜匪所仇視的對象。如果被他們給發現了,下場如何顯而易見,蒼火頭等人再怎麼能打,也雙拳難敵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