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家十二印的大鐵鍋,鍋幫子上貼著一圈金黃的苞米麵大餅子,熱氣騰騰的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四姑娘熟練地用鐵鏟子鏹下一個大餅子拿在手上,招呼牤子。
“牤子哥,給你吃,一個不夠,鍋裡還有。”
“我不要,你們留著吃吧。”這回輪到牤子不好意思了。
“不行,你必須吃,不吃你就彆想走。”四姑娘堵在了房門口。
牤子這些天從來沒吃飽過,看見金黃的苞米麵大餅子,饞得直流口水。
此時,他心想,已經不是第一次吃她家東西了,一不做,二不休,吃就吃,也不是非要爭什麼氣。
苞米麵大餅子就是苞米麵做的鍋貼,實在算不上好食物。
但在這樣一個特殊年份,如果誰家能經常吃上幾頓金燦燦的苞米麵大餅子,那可算得上是造化。
去年秋天,幸福屯生產隊為了響應人民公社號召,把鄉親們的口糧拿出一大部分放了高產衛星。
高產衛星是放了,可是,生產隊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幾。
從去年八月份開始,生產隊實行了一段時間“大鍋飯”,社員們開始還能吃上香噴噴的高粱米飯和燉豆腐。
可是好日子僅僅維持到去年年底,眼見生產隊的糧食就快要吃光了,“大鍋飯”不得不取消。
生產隊僅有的一點餘糧分到各家各戶,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生產隊號召鄉親們自力更生,艱苦奮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沒辦法,為了接續一年的飯食,所有社員家裡都得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父老鄉親開始過上了節衣縮食,勒緊褲腰帶的日子,原本每日三餐,改成了每日兩餐,生產隊不搞生產會戰和需要出大力的時候,誰家也舍不得吃純糧米麵的乾糧。
陽春四月,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多數社員家裡已經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沒下頓,甚至連菜葉子熬稀粥都喝不上。
為了充饑,米糠,橡子麵窩頭成了好東西,大便乾燥,身體浮腫是鄉親們的常見病。
幸福屯像四姑娘家這樣吃純糧苞米麵大餅子的人家幾乎沒有,簡直太奢侈了。
且說,牤子接過四姑娘遞過來的苞米麵大餅子,悶頭大口吃起來。
四姑娘又為牤子拿來一塊鹹菜疙瘩,身體挨在牤子跟前,癡情地看著牤子狼吞虎咽的吃相,她心裡美滋滋的。
“牤子哥,大餅子香嗎?”
“嗯!香,好吃。”
牤子一邊應和著,一邊向後退了一步。
四姑娘得意地看著牤子:“知道這大餅子哪來的嗎?”
“你剛才給我的,我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謝謝!”
牤子明明知道四姑娘想問什麼,卻所答非所問,有故意氣惱她的意思。
四姑娘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誰讓你謝我了?我是問你,知不知道這苞米麵大餅子是從哪裡弄來的?”
牤子笑道:“是你從飯鍋裡鏟出來的。”
“我是說苞米麵是哪來的?”
“苞米麵是苞米磨出來的。”
牤子又是所答非所問。他平時就愛開玩笑,今天有好吃的,故意拿話戲弄四姑娘。
“我讓你氣我。”四姑娘說著,氣得踢了牤子一腳,“你是不是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以後吃不飽就來我家吃,再來我家,我給你吃油煎餅。”
牤子哪裡是不想知道,是根本不敢知道。
因為四姑娘的爹是幸福屯的生產隊長,他家早飯能吃上苞米麵大餅子,還說再來時給吃油煎餅,難道是生產隊長耍特權,暗地裡搞特殊化?
牤子絕不相信他一直以來都很敬佩的王奎隊長是這種人,王奎隊長可是深受幸福屯群眾愛戴的老黨員,是一位資曆深,閱曆厚,聽黨召喚,一心一意為幸福屯老百姓辦實事的有威望的大好人。
可是,眼前的事實就擺在這兒,否定不了。
其他社員家裡早就吃糠咽菜了,好一點的家庭,早飯也不過做點玉米麵旮遝湯,裡麵放些乾菜之類。
他家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天上會掉餡餅?
一個大餅子下肚,牤子吃完想走,四姑娘趕緊又從鍋裡鏟出來一個餅子遞給他:“不許走,再吃一個。”
牤子猶豫了一下,四姑娘已經把餅子塞到了他的嘴邊。
四姑娘透露說:“苞米麵是我大姐和大姐夫送來的,她們每次來不是送米麵就是送豆油,家裡還有很多呢。”
牤子疑惑不解地看著四姑娘,心裡想,全國上下為了還蘇聯的債,都在節衣縮食,假小子大姐家哪來的那麼多糧食?
四姑娘猜出了牤子哥的疑惑,解釋說:“大姐夫是公社供應糧店的,聽說他們有什麼損耗係數,我也不懂,我爹不止一次問過我大姐夫,反正肯定是沒占人民群眾的便宜,也沒占公家的便宜,他們細心點,總能省下一些米麵和油底子。
我大姐夫說,這些省下來的糧油不能上繳,上繳肯定會挨批挨鬥,說他們給人民群眾的不夠秤,要不就不給什麼係數,那樣的話,他們就完不成任務了。
沒辦法,他們就把省出來的糧油內部分配了,說是當成什麼職工福利?牤子哥,啥叫職工福利呀?”
牤子聽得一頭霧水,也不知道啥叫職工福利,隨便說了一句:“我哪知道,好像就是天上掉的餡餅。”
四姑娘讚同:“我感覺也像是。”
兩個人誰也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