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從窗子裡灌入,平精衛打了個寒戰,眼前那嬌柔的身影驟然間又碎做了遍地清寒的月光。
他轉過身來,眼望黃若,緩緩說道
“我師兄妹原本七人。最小的師妹,在她十八歲那年,同一個青年私定終身,帶了他回家給父親祝壽。
她父親當場大怒,將那青年趕了出去,那青年走前,留下了這條腰帶,作為信物,說道六年後定要回來娶她。”
黃若一顆心砰砰跳著,道“那青年是……是我的爹爹?”
平精衛點點頭,道“我師妹姓曲,雙名之依,他的父親曲大明,是五鳳幫的幫主。”
黃若驚道“這怎麼可能?這不可能!我爹爹是大豪傑、大英雄,怎麼會和她……”
平精衛道“當時,他隻個小小的西軍將領,才嶄露頭角。五鳳幫是稱雄巴蜀的江湖大派,也還沒被誣成勾結外寇的奸邪。
那天你爹爹一走了之,倒是痛快豪邁。那場壽筵,自然是沒法再辦了。
曲老前輩狂怒之下,把曲師妹關在家裡,自此不準她外出一步,也不再許她上華山習劍了。”
他又轉過身去,凝望著窗外,層雲舒展,圓月半現,諸般往事在這一片流水般的月光中一一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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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曲大明狂怒之下,閉門逐客。他獨自一人回到山上,回稟了師父。
一晃半年多,沒有小師妹的半點消息傳來。
他依舊沉默寡言,依舊習武練劍,依舊被師父責打——
隻是責打過後,身旁卻沒有了那個妙語解頤的曲之依,在他紅腫的臉頰上塗油膏。
終於有一日,他心中的思念之情如潮水決堤,再難壓製。
趁師父不備,偷偷跑下山去。才到希夷祠,便見師兄穆望川追了上來。
他情知師兄武功遠過於自己,若他攔著,自己決計走不成,竟難得地硬氣了一回,凜然道
“師兄,我要去陪著她。”
穆望川歎了口氣,道“彆讓師父知道你在那兒。”轉身走了。
到得山下,將白袍脫下,換上一身便裝,日夜兼程,來到曲家大堡——五鳳幫總堂的所在。
他怕師父知道後尋來,自然不敢泄露身份。好在數年前那場壽宴沒辦成,來去匆匆,堡中已無人記得他的長相。
他隨口編些理由,百般求見不能。便趁夜潛入堡內,沒見到曲之依,卻被堡中高手發覺,險些沒能逃脫。
他不敢再造次,打散了頭發,請鐵匠鑄了一柄空心禪杖,將劍藏在其中,扮作行腳頭陀。
尋人引薦,入了五鳳幫。
五鳳五堂,赤鳳、青鸞、鴻鵠、鵷雛、鸑鷟,他被分調到數百裡外的“鵷雛堂”,日日重複著巡邏、守夜等諸般低微的活計。
他雖然絲毫不敢顯露華山派的功夫,可武功根基極佳,人又吃苦能乾,連立功勞,從普通幫眾,積勞升做一線香、二線香……成了幫中頭目。
四年後,盼望已久的那一日終於來了,他升任赤鳳堂副堂主,調赴曲家石堡,離曲師妹一下子近了許多。
拜見過曲大明,安頓下來,委婉打聽到曲之依的住處。待得掌燈時分,行了過去。
到得小院外,見院中一株海棠,幾根枝條斜搭牆頭,探了出來,枝頭挑著幾枚棋子般大小的青色果子。
他信手摘下一枚,放入口中,滿嘴全是苦澀的滋味。
從枝下鑽過,月門半掩,腳下無聲,行了過去。
忽聽的院中一聲低低的歎息,說不出的輕柔、道不儘的動聽。
他熱血如沸,便連喉嚨裡也是一股鹹鹹的滋味,歡喜得就要喊出來“是她、是師妹!她在院子裡。”
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卻又凝在半空。
為這一刻的重逢,他期盼了許久、謀劃了許久、拋下了身份、蹉跎著年華。
那個他無一日不記掛、無一夜不夢到、無一時不思念的身影,便在這一扇薄薄的木門後。
可這木門,卻似滿布鋼針尖刺,竟讓他望而卻步,不敢去推。
他呆呆立著,心中默默地想“我本就配她不上,如今便連她的師兄也不再是了。
我隻是一個幫裡的尋常頭領,她是幫主的親女。若見了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白發頭陀,如何會瞧我得起?”
他苦心孤詣,短短數年,一頭黑發皆已轉白,再加上不修邊幅,樣貌卻似過了天命之年。
想到這裡,心中一片淒涼,更不敢有何奢望,隻盼著能夠離小師妹近些,能聽聽她的聲音,便已心滿意足。
二人隔著一扇木門,一內一外,靜靜佇立在月華中,許久竟也無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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