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鬥風餐露宿,過武勝關、經開封、大名府、河間,一路北行。泅過白溝河,來到故遼之地。
這日午後,遠遠望見一座石山,石色殷紅如血,正是蚩尤山。忙攀了上去。
他曾和黃若在此小住月餘,舊地重遊,眼前浮現的儘是二人在山上種種溫馨繾綣的情景。
忽又想起此刻她性命不久,更兼四處作惡,已非昔日那個稚真、頑皮的少女,心中好一陣酸楚。
淚眼朦朧間,眼前的景物既熟悉、又陌生,恍如前世所見。
西麵崖頭臥著一塊大青石,正是二人當日看日落的地方。
米入鬥心頭一顫,輕輕坐了上去。
白日溫煦、碧空如洗,映進他眼裡,卻是曛黃落日、漫天流霞。山風迎麵而來,恰似當日黃若的柔發,輕輕掠過他的麵頰。
那個明豔的少女,仿佛正坐在他身邊,口中輕輕嘟囔著“傻栗子、笨栗子,死硬死硬的臭栗子,你當真不想開口?”
心神激蕩間,他迷愣愣地伸出一隻手臂,卻摟了個空。
默默站起來,忐忑不安地在山上尋了一圈,卻一無所獲。懸起的心放落下來——隻要未眼見為實,他總存著一絲僥幸,隻盼著這全是一場誤會。
忽聽幾聲鳥鳴從山後傳來,驟然想到一處所在,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奔到山頂,闖過北麵的那叢荊棘,沿著彎彎曲曲的陡峭小路下到半山腰。
那裡的地麵裂開了一個黑乎乎的口子,似是一張大嘴,正衝他笑著——當日胡氏二人在山上玩耍,不慎跌入其中。
他一步一頓,慢慢蹭到洞口,向下望去。洞中昏暗一團,瞧不清晰。奔回山頂,尋了根長藤,係在樹上,縋到洞底。
點燃了根枯枝,四下一照,洞底血跡斑斑,角落裡有些草席、被褥之類的雜物。一床被子上扔著隻帶血的繡鞋,頗為纖細。
他眼前忽的現出一隻石灰漬過的斷足,霎時間心裡一片冰涼。
抬頭望去,見洞壁上遍布一道道帶血的抓痕,最高處離洞口尚有四五尺的距離。想來被困在裡麵的人曾想儘辦法要逃出去。可洞壁光滑內斜,這一番掙紮徒勞無功。
他默默想著“被她劫來的人呢?難道她良心發現,將他們都放了出來?”
心念忽又一轉“我怎地還在為她開脫!瞧瞧這遍地的血跡,還能有什麼好事?他們一定是被她殺了,這些人裡有五六歲的孩子,有和她一般大的姑娘,她下手怎地這麼狠!”
手拉藤條,攀了出來。忽的望見不遠處的草叢中,直挺挺地露著一雙小腿。心裡又是一驚“屍首在那!”
跑過去看,見兩條腿的四尺之上是顆鋥亮的光頭,將屍身翻轉過來,卻不是馮禿鸛是誰!
馮禿鸛十指彎曲,手上緊緊抓著的,正是那件金豆子連綴而成的裲襠。
米入鬥記起曾聽常天風說過,黃若有個見錢眼開的幫凶,心想
“果然是他!這禿子視財如命,買通他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可他怎地死在這了?一定是她怕此事泄露出去,事後殺了他滅口。”
米入鬥一刻也不願多待,奔下山來。腦袋裡空空蕩蕩的,什麼念頭也沒有,渴了便掬一捧泉水、餓了便揪一把草葉。
到得第二日,頭腦稍稍清醒了些
“她闖了這麼多禍,打算去通元穀興師問罪的人一定少不了。曲蒹葭也不是什麼善類,一場廝殺在所難免。我得趕過去,把真相和大夥兒原原本本地說個清楚!”
忽又想道“她沒幾個月好活了。這一番胡作非為,就是想在死前報了殺父殺母的大仇。我要是揭破此事,她的苦心可就白費了。我這條命是她給的,卻壞了她的事。我如何對得起她!”
米入鬥心中矛盾到了極處,雙手抓扯著頭發坐在地上。眼前晃動的,時而是黃若的輕顰淺笑,時而卻是蚩尤山天坑裡的慘狀……
過了良久,下定了決心,喃喃說道
“若兒,我愛你憐你,若教我拿自己的命去換你的,我想都不想就會答應。可你做的這些,我沒法幫你瞞著,我瞞不住自己的良心,最後總會說出來。
自今往後,你的大仇,就著落在我的身上。我就算舍了性命不要,也要把那惡女人的頭砍下來,供在你的靈前!”
盤算已定,仍是從雁門南下。
一路疾奔,這日望見一條大道,黃土覆路,車馬絡繹不絕,正是舊唐來往洛陽、西安兩京的官道。
忽聽蹄聲得得,兩個人騎著騾子從後麵趕了過去。
一人側頭瞧了他一眼,和同伴說“你瞧這放羊的,扛著根大家夥,難不成也是去會盟的麼?”
“連黑煞那千人憎、萬人恨的人物都去會盟,這漢子去會盟,又有什麼稀奇的了。”
米入鬥離開草原時,身上穿的是皮袍氈帽,一直沒換過,因此被他們認作牧民。
二人說話聲音雖低,米入鬥卻聽得清楚。抬頭一望,見他們頭戴白帽,腰間係麻。
他心頭一奇“瞧他們這副打扮,倒似是才死了長輩,怎地不在家守孝,卻趕去會什麼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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