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微微屏氣,直覺告訴她母親要問什麼,點了點頭。
“你是想娘親留下來陪你麼?”
想呀,她才不想離開爹娘,可是嬤嬤說了,祖母一定不會讓自己跟著去的,所以娘親留下來,她就得多個姨娘了。想到這個,心就疼得很,抬頭說道“不想,娘親跟爹爹去吧,爹爹從來都是和娘一起的,去了那邊,就隻有爹娘和二哥。可阿月在京城還有祖父,祖母,嬸嬸,堂哥堂姐。而且要是阿月也跟著去了,留下大哥在這,孤零零的一點也不好。”
夫妻倆完全沒想到阿月竟然說不想,還羅列了那麼多人來說不想。可女兒的性子他們知道,肯定是聽了什麼。問了幾句,阿月吸了吸鼻子“阿月不想要姨娘。”
兩人這才恍然,阿月又道“隻是阿月想明白了,嬤嬤說我不是小姑娘了,該為爹娘著想。雖然不舍得,但阿月覺得,女兒長大了,應該推爹娘一把,而不是做爹娘的絆腳石,所以阿月和大哥留在這,等兩年就好,不急。”
慕韶華輕歎“怎麼會是絆腳石。”
方巧巧終於覺得阿月長大了,她盼了那麼久,希望她快些長大,彆總是闖禍不懂事,可如今像小大人,她卻又不願了。
人呀,總是這樣矛盾。
阿月心緒還未平複,怕在爹娘麵前多逗留會更難過,便跑去了隔壁家。
陸澤還沒回來,同其他陸家姐妹踢毽子玩,腿都踢酸了,眾人已散,還不見他,很是落寞,正要回去,就見了他“陸哥哥。”
陸澤見她滿額是汗,笑道“和她們玩什麼了?”
“踢毽子。我能連續踢十四個了,厲不厲害。”
“嗯,厲害。”
誇人也是這樣平平淡淡的,阿月已然習慣“哥哥今日不用去學堂,陸哥哥去哪了?”看得出他心情很好,能讓他好心情的事可不多。
陸澤步子一停,看著她說道“東林先生來了。”
阿月眨眨眼“東林叔叔又來京城了?”
“嗯。”
阿月可算知道他為什麼高興了,笑道“那陸哥哥這幾天肯定沒空陪我玩了。”
陸澤遲疑片刻,說道“東林先生問我可有意去跟他周遊列國,並非以弟子身份,而是同道中人。這份殊榮五國之中唯有兩人曾得……”
阿月腦袋一嗡“陸哥哥想去?不對……陸哥哥決定去了?”
陸澤被她看的頗為不安,如果他走了,阿月就又少個玩伴了。可如今他們都還年少,等他兩三年後回來,其實歲數正好……他和父親之前有過約定,年少不談婚事,那這幾年空隙正好,等他磨礪歸來,便能娶阿月,那成親後就不用想著再去周遊列國,留她一人。如今的她還有許多人陪著,他也能安安心心的去求學。可她一瞬流露的失落,還是令他遲疑。
阿月見他默然,不死心的又問一遍“陸哥哥決定去了?”
陸澤微微點頭“想去。”
爹娘要離開,他也要走,兩件事一起襲來,阿月忽然覺得更難過了。握緊了拳,說不出一句話,再待著隻會尷尬,隻好轉身往外走。陸澤詫異她的反應怎麼這麼大,刹那還以為阿月也長大了,於他有了男女之情,心跳驟快“阿月,阿月。”
阿月忍了忍淚,偏頭看他,強笑“陸哥哥去吧,能跟東林先生並肩同行,也挺好的。”
陸澤再是聰明,也不知她為何又笑著說這話。半追半送將她送了回去,回來時仍是詫異。範大關上門後想起一事“今日少爺都在外頭,可知慕大人將遠赴襄州,外放兩年的事?”
陸澤意外道“外放?那阿月可要跟著去?”
“方才她進門時問過,說慕大人和慕少夫人攜長善少爺去,長青少爺和阿月姑娘都留在京城。”
陸澤這才恍然,難怪阿月那樣反常。她同她爹娘的感情甚好,不能同去隻怕她已然夠傷心,過來這裡,他又告訴她自己也要走。這一想懊悔不已,過去慕家,名義上是尋慕長青確認,想同阿月說說話,可待了許久,她卻始終沒有出現。
三天後,阿月一直送爹娘到城門口,等他們上車了,才抹了淚。慕長青安慰道“隻是兩年,很快就回來了,哥哥會陪著你的。”
“嗯。”阿月點點頭,又想陸澤也快走了吧。前兩天東林先生來拜訪祖父,說的就是這幾日走。她有點放不下他要將陸澤帶走,便不肯出來和他說話。被祖父叫了過去,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東林叔叔要好好照顧陸哥哥”。
她知道陸澤在找自己,可她不想見,亦或是說不敢見。爹娘離京已經難忍,再來一個長送彆,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呀。
陸澤也以為在離開前阿月真不會見自己了,看著船上滿滿當當的書,今晚就要讓家丁搬進裡麵,免得他不在家的時候受損。躺在船板上瞧著點點星光,朔月將至,連天都跟著陰暗了許多。
明天他就走了,待會再去慕家,阿月不見,隻好厚著麵皮請慕長青去叫她。無論如何,他都想在臨走前見見阿月。
閉眼淺思,想著他回來之際,就能更強大。希望那時候,他想做的事都不會再有什麼能讓他覺得是阻力。隱約聽見有人往這邊走,腳步很輕。聲音細小,他還是立刻坐起身,往那邊看去。
那少女提燈而來,小心翼翼下了石階,地上的影子打照的很大。
陸澤緩緩起身“阿月。”
阿月並不喚他,到了前頭,伸手遞了瓶水給他“陸哥哥喝了它吧。”
陸澤接過,想也沒想仰脖喝下。阿月剛上船,就見他喝完了,說道“陸哥哥不問問裡麵是什麼就喝了?”
“阿月不會害我的。”
阿月笑笑“我知道陸哥哥會信我的。”
兩人一時無話,坐在船上瞧著燈下照的池水,有些幽深。阿月不敢多看,又抬頭看天穹“陸哥哥,我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知道你要走就躲著不見你。”
陸澤說道“阿月氣我丟下你,我明白。”
阿月瞪大了眼“不是,阿月才沒生氣。隻是覺得不高興,卻不知道為什麼不高興。爹娘和二哥去了襄州,陸哥哥也說要走……這種感覺就像是身邊一下沒了四個親人陪伴。你知道我在宮裡的事,所以家裡也不大敢讓我隨便跑,這兩年都在家裡待著,悶了,就來找你,找翠蟬。陸哥哥也從來不嫌我煩,看著我們兩人說話也從不插嘴打斷。可你一走,就變樣了。阿月隻是怕沒人再會這麼耐心陪著我,以後不開心了要找誰。”
越說越委屈,陸澤差點動搖了要走的決心“阿月,你等我,最多三年我就回來。”
“三年啊……”阿月覺得很漫長,“三年後我都長大了。”長大了,就要嫁人,然後他回來也不能這麼一塊玩了。想一想都不願嫁人,可這些天家裡在忙堂姐的事,她多少也聽了些。她伸出手指,“拉鉤吧陸哥哥,三年內你一定要回來。堂姐今年十四,可祖母已經要給她找婆家了。你要是晚回了,阿月也要嫁人,就不能這麼見麵了。”
陸澤聽她說起婚事來,簡直不知該笑還是該難過“那阿月答應我,在我回來之前,不許嫁彆人。”
阿月點點頭,隻聽出了不許嫁人,完全沒聽見那不許嫁彆人的意思。認真和他拉鉤,尾指扣在一塊,大拇指輕輕一摁,蓋章了,約定過就不會變了吧。
“我不會蹉跎這幾年,會變的更好,更果敢,再不會讓父親對我說仍需磨礪。”
“阿月相信陸哥哥一定能做到。”
陸澤心覺安慰,這才想起手裡還握著阿月方才給的瓶子“這裡頭的水是什麼?”
阿月笑道“神水呀,我特地在尼姑庵那裡求的,可以保平安。東林叔叔說了,周遊列國,險象環生。”
說起尼姑庵和神水,陸澤倒是想起來了“你去的該不會是西北方那的尼姑庵吧?那兒的神水不是說從水潭冒出來的麼?那水潭……可不小。”
阿月點點頭,還心有餘悸“可是那兒的水聽說很靈。嬤嬤昨天才告訴我,不然還可以給爹娘哥哥打三瓶。對了,我順道在那裡求了平安符,陸哥哥也帶上吧。還有,聽說桃核可以辟邪,我也買了一個,也帶上吧。還有還有,東林叔叔說路上壞人多,我把祖父送我的小匕首拿來了,陸哥哥收好,可鋒利了。還有……”
見她一件一件的往外拿,陸澤這才知道她的小包怎麼這麼鼓當。
阿月一直不停的囑咐著,擔心著,拿著東西。陸澤一一接過。阿月啊,我將你帶走可好?
“好像沒了。”阿月抖了抖小包,又肅色添了一句,“沒了。”
陸澤懷裡已被塞了一堆東西,將到離彆之際,那不舍突然倍增。他看了她好一會,周圍靜悄悄的,阿月也安靜下來。
見他目光灼灼,阿月的心忽然跳了跳,偏頭“陸哥哥這樣看我做什麼。”
陸澤默了默,聲調平緩“阿月,等我回來。”
不知為何他又重複了這話,比起剛才的承諾,這卻更像鄭重的約定。夜涼如水,吹的人夢裡悠悠。
阿月輕點了頭,終於抬眸看這俊朗少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