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挺好看的嗎?怎麼又摔碎了?”扣下看到一半兒的書,陸梨阮晃了晃搖椅,探身去看。
嵇書憫用一旁的濕帕子,慢條斯理擦了擦手上的顏料。
“畫錯了一筆,我瞧著不順眼。”
“那你摔了它乾什麼,放在那兒留著用唄。”
“不行,我怎可讓這般有瑕疵之物留著礙我的眼,若有人知道這是我做的,還壞我手藝名聲。”
嵇書憫好整以暇,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似有深意的笑:“我無法瞧著任何染瑕之物在我麵前,渾身膈應的很,保不齊說出什麼做出什麼不當的舉措,來到時,咱倆可過不上這般消停的日子了……”
陸梨阮就是耳朵再鈍,也聽得出來,他說的不僅僅是這個花瓶。
“聽不懂。”陸梨阮直截了當。
嵇書憫瞥了她一眼:“沒關係,梨阮就算笨拙,我也會不離不棄。”
陸梨阮:……
嵇書憫的那張嘴,有時候真的挺恨人的。
嵇書憫不過是逗她,見陸梨阮扁嘴,推著輪椅走了過來:“梨阮可信世上有純善之人?”
“相信,天下之大,總有人的境界超俗。”陸梨阮肯定道:“你不相信嗎?”
“我相信。”
陸梨阮心道:看你的表情可不像是相信的樣子。
“純善之人的善,並非他一人之善,而是善之下,同樣不壓著惡與恨。”嵇書憫攆著佛珠。
“若在真無知,或懸浮沉醉於自己的善中,從不去了解下望,隻言善,還要用所謂的善為標準,要求衡量他人。”
陸梨阮沒說話,見嵇書憫冷哼,眼尾垂斂略過不屑的眸光:“我隻覺偽善,偽善與惡到底有何分彆,至今我也是區分不出呢……”
““唔……也許是分主動害人與否的差彆吧。”陸梨阮平日很愛與嵇書憫閒聊,他言語珠璣有趣,從不死板說教,善於傾聽,對規訓他人毫無興趣。
就像現在,嵇書憫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自然親昵地把玩著陸梨阮的頭發,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有人以偽善為麵具,下麵是實打實的惡,是會害人的偽善。而有的人的偽善卻是不自知的,在這種人心中,的確認為自己是善的。”陸梨阮分辯。
“嗯,的確如此,但也沒什麼區彆,覺得自己是善的惡更為蠢笨,梨阮可彆碰上這種人。”他輕嗤。
陸梨阮理解他的心思,再怎麼,他都是不甘願的,是含恨的,而被養的為善的大皇子,反過來用禮過佛的,慈悲的俯視懷柔的態度看著他,嵇書憫覺不會有半點好心情。
“不喜你就離得遠點。”陸梨阮表示讚同。
“倒顯得我怕了他一般。”嵇書憫尖酸煩悶,一時間又摔了兩個形狀有點不合心意的花瓶胚子,吵得陸梨阮瞪他。
“閒的你不如去外麵曬曬太陽。”陸梨阮躺回搖椅上,懶洋洋地擺擺手。
嵇書憫眼尾一挑,挪到陸梨身邊,用胳膊撐著自己,就擠上了陸梨阮的搖椅。
搖椅劇烈晃動起來。
“哎!”陸梨阮嚇了一跳。
然後腰肢被嵇書憫胳膊用力環住:“彆動,梨阮仔細彆把我摔下去。”
你不上來就不會摔下去!
陸梨阮把著扶手,等搖椅平穩下來……
“你乾什麼啊?”還是擔心傷著嵇書憫,陸梨阮不敢隨便動,隻得任由他臉貼在自己背心處,磨磨蹭蹭。
“這兒太陽照得暖,我和梨阮一起曬曬。”他輕哼著喃喃。
“梨阮瞧你我,像不像前幾日見到的那對兒狸奴?”他摸貓兒一樣順著陸梨阮的背脊與長發。
陸梨阮感覺他確實柔順得像隻貓,被他扯著轉過身後,便心滿意足地窩了下來,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呼吸慢慢均勻下來。
陸梨阮瞧著他的睡顏,他皮膚蒼白到眼下透出細細的血管與青黑,各處骨骼支棱突出,撐起他一副骨架。
陽光曬得他微微蹙眉,陸梨阮輕輕挪了挪,抬手用袖子遮住照在他臉上的光,兩人蜷縮在一起,真的好似兩隻窩在一起的動物。
陸梨阮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睡著了,嵇書憫緩緩睜開眼睛。
看著她的目光中,沉靜又似下定了某種決心,熠熠堅定。
嵇書憫不去主動見大皇子,大皇子卻主動來見了他。
陸梨阮在鬆靜苑看見他時,腳步一頓,此時的嵇書勤與那日在寺中見到時,一樣又不一樣。
一樣的是他依然風光霽月,神色和緩溫柔,可他身上的裝束已經變了,襯得他尊貴無比。
“弟妹。”他打招呼。
如今嵇書憫被廢,陸梨阮便不再是太子妃了。
“大皇兄。”陸梨阮在原地行了個禮,沒多說什麼,轉身回了房裡。
嵇書勤進到嵇書憫的書房,見嵇書憫往畫布上描摹著什麼,一旁搭著幾樣料子,一看就不是男子會穿的顏色。
“憫兒。”他略顯疑惑:“你這是在做什麼?”
“做衣服的花樣。”嵇書憫放下筆,淡淡地答道,眼神略略掃過嵇書勤。
“你不是,在查當年送往西戎作戰時,軍餉糧草被克扣貪墨一事嗎?”嵇書勤問道。
“皇兄倒是知道得挺清楚。”嵇書憫語氣帶刺,並毫不掩飾。
嵇書勤並不因他的語氣不滿:“憫兒,父皇身體抱恙,此時正是你該為他分憂之時。”
“看眼著快換季了,梨阮沒有新衣,正是我該為她著想之時。”嵇書憫把自己說笑了。
“你怎麼為了……”嵇書勤麵露不解。
“大皇兄,如今我閒散人一個,自然順心而為,前半生我過得忙碌,如今隻想閒下來快意作樂。”嵇書憫挑挑眉。
“倒是大皇兄,清閒這麼多年,母後可有教導你,如今該是操心賣力的時候了?”嵇書憫一語中的,眼看著嵇書勤臉上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複平靜。
“母後不過是尋常教導。”他不解:“怎麼最近沒有去看母後?憫兒,母後前些日子還提到了你。”
提到我?嵇書憫暗中嗤笑,明明私下的信一封一封地送來,在我這皇兄麵前,卻還得做出副毫無聯係的樣子。
“哦,身子不太好,便不折騰了。”
“你怎麼了?可是腿傷加重了?”嵇書勤露出的關切是真心實意不作假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