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從沒想過,當時那麼小的孩子,卻這樣的早慧,當時她也從未考慮過,在嵇書憫麵前說難聽的話,會被記得這麼多年。
“怎麼就活下來了呢?怎麼不能代替勤兒去死?願意用這本不該生下來的換勤兒一條生路……”嵇書憫一句一句,認真地重複著皇後曾經說過的話。
句句絕情,句句紮心。
“憫兒……你……”皇後張口結舌,很多她早就已經忘記了。
但現在聽起來,她相信那是自己會說出來的話,隻不過即使是她,也會覺得這些話觸目驚心。
她這麼多年禮佛,自詡早已不再造口業,被嵇書憫一點一點將曾經的麵目揭開,越發張口結舌。
“殿下……您不該與娘娘這般說話。”一直安靜得猶如不存在的馬嬤嬤,忽然開口道。
“哦,是嗎?”嵇書憫滿不在乎:“我說了又如何呢?你要與母後商量著把我掐死嗎?就像在我小時候那般?”
在嵇書憫小時候,馬嬤嬤便已經伺候在皇後的身邊了。
皇後當時因為大皇子日漸虛弱的身體,與越來越深的仇恨,被折磨得沒有個人樣。
她會將什麼都沒有做的嵇書憫突然從凳子上推下去,小小的孩子摔在地上,也不哭也不鬨,隻是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母後。
皇後被他看著,並無半分悔意,反而怒意更漲,抄起一旁的茶壺便朝他砸去。
雖然茶壺沒砸在嵇書憫身上,但濺出來的滾熱茶水,把小孩子嬌嫩的皮膚燙得通紅。
有一次,嵇書憫被從皇上那兒送回來時,脖子帶著皇上賞賜的長命鎖,皇後一眼看到,突然便發了狂!
她俯下身子,摸了摸嵇書憫的頭發,就在那孩子對她露出個靦腆的笑時輕聲地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父皇賞給兒臣的長命鎖。”
孩子小手捏住長命鎖,往母後麵前遞了遞。
皇後的手在觸到那金子做的長命鎖時,猛地往上一扯,戴在脖子上的鏈子,將孩子扯得一趔趄!
他疼得抬手想攔,卻惹得皇後更緊地拉扯,似要將鏈子生生從他脖子上扯斷,又似……要用鏈子將他將他勒死!
“母……母後!”
小孩子眼睛裡充滿了莫名與恐懼,他拚命掙紮,但孩子的力量怎麼也大不過大人,那條代表著美好寓意的長命鎖,馬上要取了他的命。
“憑什麼?憑什麼你能長命!勤兒呢?勤兒就不是他孩子了嗎……”皇後陷入自己的思緒般,麵色又悲傷又震怒,渾身都在發抖。
馬嬤嬤衝過來,抱住皇後,將她的手從鏈子上掰開,孩子小小的身體這才癱軟在地上,往旁邊爬了爬,不敢再靠近皇後。
“娘娘!您為了大皇子想想啊!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這是嵇書憫小時候,經常聽到馬嬤嬤對皇後說的一句話。
但這些,嵇書勤全都不知道。
他當時纏綿病榻,難得精神頭好點,能與自己弟弟見一麵,隻覺得弟弟漂亮得,像是玉雕的小人兒,比他的那些玩具人偶都要漂亮!
但弟弟並不親近自己。
嵇書勤有些難過……是不是因為自己身體不好,弟弟不喜歡自己?還是害怕自己?為什麼弟弟總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弟弟……”
有次在母後不在時,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嵇書勤,招招手叫站在門後陰影中,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嵇書憫過來。
等他一言不發地站在自己床前時,嵇書勤勉強翻身,在枕頭下麵翻找了番,掏出了一個白玉雕刻的,精致又可愛的小人俑。
塞在了嵇書憫手裡:“送給你,這個小人和你最像了……”嵇書勤露出個笑來,儘量讓自己看著是一個哥哥。
之後不知道多久,嵇書勤在病中不知道時間,隻是他的玩具一件一件地送給了嵇書憫,卻依然換不來弟弟一個笑臉。
直到最後一次,他歎了口氣,聲音虛弱的仿佛氣音,他有喘症,說起話來,整個胸口都難受得厲害,但他卻堅持認真地對弟弟說:
“哥哥可能以後不能陪你玩···兒了,剩下的玩具哥哥都送給你……憫兒,彆,彆忘了哥哥。”雖然年長了幾歲,但畢竟還是個孩子,是個被病痛折磨得不知如何辦的孩子。
他儘量忍住,可聲音裡還是帶著淡淡的哭腔。
他把裝著所有小玩意兒的布包遞給嵇書憫。
母後在他耳邊哭著說,終於要帶著他離開了,但如果他們離開了,弟弟怎麼辦?嵇書勤不明白。
原本他把玩具一件一件送給嵇書憫,就是想慢慢哄得弟弟與自己親近,但以後就不能了……
昏昏沉沉地睡著前,嵇書勤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弟弟還是沒同自己說話,也沒管自己叫一句哥哥。
再睜開眼醒來時,目所能及都是黑色,天還沒有亮。
嵇書勤翻個身,忽然覺得枕頭有點奇怪,抬手一抹,指尖觸到硬硬的涼涼的東西。
掏出來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嵇書勤分辨出來了,那是一把精致的長命鎖,是弟弟的,他把這個送給了自己。
離開皇宮幾年後,嵇書勤才再次見到嵇書憫。
此時他已經會叫他皇兄了,但嵇書勤卻感覺,那並不是他想要的。
“憫兒,你知道本宮當年,種種並非因為你。”皇後輕聲道。
“你可以恨本宮,但彆恨勤兒,本宮並不想從前的恩怨波及到你們身上……所以,本宮也並未阻攔他……”
“嗤——”
嵇書憫笑得彎了腰,他眼睛彎起來,手托著下巴:“這麼說來,母後還真是善良呢!”
“為何母後覺得做到這般,便已經是大發善心了?難道我與大皇兄不是兄弟?我與他不該走卒情深?母後自覺沒有擺布我們互相殘殺,互相憎惡,便是頂頂好的母親了?”
嵇書憫語氣中的笑意散去,隻餘涼沁沁的漠然:“當日種下的因,便要接受結出的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母後豈會不知?”
“你要怎樣?你忘了答應本宮的事情了嗎?”皇後緊張起來。
她不自覺中,已經被嵇書憫引導,按照嵇書憫的話去思考去反應,再無居高臨下的自信了。
“母後答應我的事可有兌現?還是母後其實,根本就沒準備兌現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