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嵇書憫搖頭。
“你喝一點……”陸梨阮不知道怎麼幫到他,擔心他不吃不喝撐不住,但又怕自己此般,會讓他心煩,一時間兩難,坐在他的床邊,隻輕輕歎氣。
此般戒斷,不僅是身體上種種反應無法控製,還有更難的一關便是心癮。
但凡會讓人產生依賴性的藥物,都會在服藥人心中烙下重重的痕跡,想要擺脫,難上加難。
前麵時間,嵇書憫逐漸按照大夫的叮囑,減少了服用丹藥的次數與多少,卻並未完全停止。
而現在,嵇書憫要完全將丹藥戒除。
陸梨阮並未吃過這種藥,但她病著時,用過維持病情的藥物,稍微理解一點那種心理上的依賴。
若是到了服藥的時間錯過了,或是臨近要吃藥的時間,心裡就不自覺的擔心,疼痛會否重新席卷,病情會否因為這次的疏漏而嚴重,從而坐立難安,無法離開藥物。
嵇書憫同時還伴隨著身體上實質上的痛苦,不知道比自己當時艱難多少……
病中最難克製自己的情緒,可嵇書憫卻依然在考慮自己的想法。
他見自己站在這兒不動,緩緩地轉過身子,輕歎了口氣:“拿來吧,我喝點。”
陸梨阮用勺子喂給他。
溫熱甘甜的蜜水,進到他嗓子中,卻似鹽水澆在傷口上,刺激的喉嚨灼痛。
他已經嘗不出味道了,勉強忍下,將碗推了回去:“不用管我了,梨阮早些歇息。”
陸梨阮並未堅持說:我陪著你,你這樣我又怎麼能安心休息……這類話。
她與嵇書憫相處了這麼久,怎麼會看不出,他不希望自己看到他這般樣子?
嵇書憫這人很矛盾。
平時他撒嬌賣慘,恨不得讓陸梨阮瞧見自己所有的不堪,並且接受他的一切,好似完全不在乎什麼自尊不自尊。
但那隻是表象。
那隻是在他覺得可控的範圍內,他試探著求索著,希望以此種方式,來逼著陸梨阮一次一次表達對他縱容寬和的愛意。
陸梨阮不知道嵇書憫是不是連自己都騙了?
她好多次聽過嵇書憫冷淡無波地道:“到了這般境地,還要那些虛無的尊容做什麼?不如把自己的臉麵骨頭放在地上,讓人踩著聽到點兒響,人家樂嗬了,還能賞點好處……
就像那次請求出宮一樣,陸梨阮心裡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嵇書憫卻跟沒事兒人一樣。
可現在他又言行不一致了。
在超出他控製時,他更願意把自己藏起來,平時的那些瘋勁兒都收斂下去了。
陸梨阮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這般讓陸梨阮依稀感覺到了曾經風華絕代的太子殿下是何種心性模樣。
“好,若是需要我,便喊我,我就在裡間。”陸梨阮摸了摸他的臉,認真而平和地囑咐道。
嵇書憫眉宇間擰得死死的,也不知道聽沒聽到陸梨阮的話。
前幾日便已經這麼難熬了,後麵的日子更是變本加厲。
渾身從內到外如同被灼燒,被啃咬,嵇書憫忍不住用力地抓著自己,似要將皮肉剖開,拿出裡麵的骨頭來,但還是無用,喉嚨裡有火要竄出來,柔軟的被褥蹭在他身上,都能讓他疼出冷汗來……
沒日沒夜的痛苦,根本看不到解脫的儘頭……
若是能平息這滔天的痛楚。
嵇書憫不知道第多少次壓下這個念頭了。
平息了又如何,周而複始地被控製著,被折磨著,便是活著也如走屍,還不如……還不如去死!
陸梨阮連哭都不敢哭出來,生怕哭出來自己心中憋著的那股勁兒就泄了。
無論多難忍,陸梨阮從未聽嵇書憫說過一句他想要重新服用丹藥的話。
老大夫離開前,曾囑咐過陸梨阮,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那時候的他已經不是平時有理智的他了,說出來的話你忍一忍……就當是屁放了!
話雖粗俗,但老大夫是真心實意的:“彆因為心疼害了他,戒斷的機會隻有這一次,他的身子,若是重新服用那禍害玩意兒,就再也擔不起第二次了……”
陸梨阮當時保證得好好的,但現在看著嵇書憫的樣子,心裡卻時不時出現了幾絲動搖。
嵇書憫竟似比她這個旁邊的還要堅定。
陸梨阮幾次送信給老大夫,她一個人沒有底,若有個大夫在,她會放心很多。
誰知道,老大夫居然隻讓人回了口信。
說他如今見不得人受苦,嵇書憫現在無論是什麼樣子都是正常的,挺過去就是挺過去了,挺不過去死了也是有可能的,實在不行,就再把丹藥服用回去,他也無法幫著做決定。
陸梨阮:……
好一招推卸責任。
賀平延來探望過一次,他與陸梨阮之間並沒有什麼話好說,他進去看了下嵇書憫。
出來後,沉默了一會兒,很認真地問道:“娘娘可用我將人抓回來?”
抓人?抓誰?
陸梨阮愣得反應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賀平延板著臉說的,是將老大夫給她抓回來。
陸梨阮與相對沉默,發覺他絕對是認真,賀小將軍不善言辭,但非常能打善戰……
“不用了,大夫既然說了,那便……再看看吧。”
陸梨阮把寫好的信拿出來,遞到賀平延的手上:“麻煩小將軍幫我寄還給玉尋。”
賀平延接過,他鄭重地將信放進口袋裡。
“不用寄還,我馬上要回到邊境了,這封信,可以親自交給玉尋,娘娘可還有什麼要帶給她的嗎?”賀平延問道。
陸梨阮眼睛一亮,若是驛站信使來送,陸梨阮便不會麻煩,但賀平延去送的話。
陸梨阮回到房間裡,拿出一盞折疊好的紙金魚燈。
“上次玉尋說她趕不上京城冬日的燈節了,便與我說,讓我替她多瞧瞧,那日我上街看這盞燈是她提到過的金魚燈,就買了下來,若是可以,麻煩幫我帶給玉尋。”
陸梨阮笑了笑:“望她快樂,無論在哪兒。”
賀平延接過,點點頭:“我會告訴玉尋的。”
他腳步未離開:“今日是我離開前最後一次來探望殿下了,軍中有命,隻能彆去,殿下與娘娘保證,後會有期。”
他對陸梨阮拘了一禮,一如往常那般步伐沉穩堅定地離去。
送走了賀平延,府邸便徹底寂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