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書勤不知道,他隻是覺得父皇的樣子很痛苦,恐怕真的時日不多了。
皇後去見到了皇上,可心中的憋悶沒有辦法緩解,反而燒得更旺,那種痛癢發漲的感覺,讓她恨不得撕開自己的胸腔,五臟六腑都拿出來抓撓一番……
這麼多年,她一直覺得,皇上是知道當年之事,是他做錯了,而他不願意承認,才將自己與孩子送到山寺中,不願意承認麵對做錯的事情。
可皇上卻根本不覺得自己錯了!他這麼多年,竟是過得沒有半點愧意!他早就拋之腦後了,
今日自己責問他時,他臉上瞬間的神情,很是莫名,他根本就沒掛在心中……他這麼多年竟然!竟然能過得安心!
皇後快要瘋了——
她已經感受不到其他的了,就算她能親自將皇上掐死,也無法感覺到任何的快意,沒有什麼能夠抵得過這麼多年……她潦倒蹉跎的這麼多年!
她今日猶如遊魂一般,想尋來嵇書勤。
讓他坐上皇位,是皇後堅持的另一個念想,她如今隻能將思緒都放在這上,才能勉強維持住平靜。
但嵇書勤卻不在。
皇後尋了他好幾次都不在!
“他去哪兒了?去找他去哪兒了!告訴本宮,快——”皇後吼道。
在聽人回稟,嵇書勤在三皇子府後,皇後驟然起身,坐上轎輦。
“娘娘,您不能隨便出宮。”馬嬤嬤跟隨在她身邊。
“誰能把本宮如何?”皇後冷冷道:“本宮還不能出宮去探望自己生的兒子了嗎?”
宮裡麵沒個能做主的人,隻能傳話到了太妃娘娘那兒。
自從皇後回宮後,太妃便交了權,從不多嘴過問,守在自己宮中,除了必要,都似沒有這位娘娘似的。
皇上病倒後,太妃娘娘去看了幾次,卻從未關心過誰來繼承大統,誰來攝政的問題。
她像個真正的慈母一般,將心思都用在了皇上身上。
有一日皇上稍微清醒些,太妃娘娘在他身側陪了兩個時辰,沒人知道這對半路母子究竟說了什麼。
其實那日皇上並未完全恢複神智,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瞧見起身準備離開的太妃。
“母妃……母妃是您嗎?”他沙啞著促聲問,顯得緊張慌亂。
太妃娘娘停住腳步,慢慢轉回頭,看著床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皇上艱難地抬起頭,朝著這邊方向,神色卻與他的年紀不符。
那副表情出現在他此時,半黑半白的亂發下枯黃的麵龐上,非常的違和,卻讓太妃娘娘向來平靜慈和的神色一頓,露出些驚詫來。
“母妃,你來看我了……母妃,我這是怎麼了?”皇上眼神看不清楚般沒什麼交點,說的話也是神智錯亂,好似迷迷糊糊地在他還沒登基的時候。
太妃娘娘眼睛中劃過絲觸動,站在那兒,看了幾息的功夫,卻沒說話。
太妃與皇上之間,是在皇上登基後,漸漸疏遠開來的。
太妃娘娘慢慢不再像帶他長大的母妃了,而隻是個平平的長輩,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是太妃主動拉開的。
經年歲月裡,皇上不隻一次想與太妃改善關係,可太妃娘娘總是那樣,皇上有時覺得憋屈麵皮掛不住,可太妃的舉動卻挑不出半點毛病,看起來也完全不像與他賭氣。
一晃間,這麼多年就過去了,要到了訣彆時刻了。
皇上一直稱呼太妃為“母妃”,但太妃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年,沒聽到他這般喊自己“母妃”了。
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怎麼會心中沒有觸動?
重新坐回到床邊,卻見皇上的視線沒有跟過來,臉上的神色更加慌張:“母妃?”
“……鎮兒?”太妃娘娘輕歎一口氣,試探著開口。
“母妃!我這是怎麼了?”皇上想動,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他慌忙地問。
“鎮兒莫急,你病了,好好安穩歇著……很快便好了。”
“母妃聲音怎麼聽著有點啞?”皇上信了太妃的話,微微皺著眉。
“天冷,有些風寒。”
“可讓太醫瞧過了?母妃得保重身子,若是為我熬的病了,便是兒臣不孝了!”
太妃聽他多說了幾句話,才隱隱憶起,是什麼時候。
是自己陪著他爭鬥奪權的那段日子……
那段時日熬心熬力,太妃娘娘染了場風寒,卻一直沒好利索,做下了病根,往後時常咳嗽,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有過咯血的症狀。
太醫瞧了後,頗為嚴肅地道,若是不能好好將養著,以後病從肺經起,恐成癆病。
最好是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地安心養病,不能累著半點。
太醫的話令還是皇子的皇上憂心,經常囑咐太妃娘娘一定要按時用藥,按時請脈。
但凡能抽出空來,他還要來太妃的宮中,親手幫太妃熬藥,母子二人拳拳情篤。
太妃咳嗽一聲都似落在他心上,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再這樣了。
“如今外麵是什麼天色了?是不是天黑了?”皇上喃喃問。
明明屋子裡有光鮮,太妃知道他這是眼睛已經看不清了。
“嗯,已經黑天了,為了讓你能睡得安穩些,本宮把燭火熄了……”太妃柔聲道。
皇上顯得放鬆了些。
“我怎麼病得這麼重啊?若是一直不能起身,豈不是耽誤事兒?”他頗為為難。
“不會的,你安心養著……什麼事兒,都有母妃呢。”太妃娘娘閉了閉眼睛,掩住忽而湧上的酸熱淚意。
“是啊……也母妃我就放心了。”皇上語氣地了下去,好像耗儘了力氣。
太妃娘娘拍拍他的手背,如曾經安慰失意的孩子那般。
皇上半晌都沒再說話,隻餘粗重雜亂的呼吸聲。
太妃以為他又昏睡過去了,想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