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頭正著急著,長桌邊上,陸瞎子冷冷哼了一聲。
“坊主,你血性少年,太過想當然。”陸瞎子嗓音喑啞,“秘宗秘術者有多少,我們的秘術者有多少,如此莽莽撞撞攻打邊都,無異於以卵擊石。”他站起身,著人拿上來一個半身長的木盒,“我倒有個十全十美的法子,諸位不妨一聽。”
韓野看了他半晌,目光有些陰沉。
陸瞎子曾是蘇如晦的老仆,跟了蘇如晦許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就是性子絮叨,常常說一些“公子您少看些春宮”、“公子又倒藥了”這樣令人尷尬的話兒。當年韓野叛變前夕,把陸瞎子支出去為蘇如晦尋找珍稀藥材。一去一個月,陸瞎子正好錯過了秘宗兵臨城下,韓野這才順利地把蘇如晦了交出去。蘇如晦端詳著陸瞎子和韓野,這倆人一定不對付。陸瞎子一開口,本堂裡登時鴉雀無聲,無人敢說話。
韓野道“陸老有話,自當恭聽。”
“多謝坊主還肯聽我這個老瞎子的話兒。”陸瞎子陰陽怪氣笑了笑。他打開木盒,裡頭是一件棉布馬甲,他把馬甲取出來,平攤在長桌上。他取來剪刀,一麵剪開馬甲的夾層,一麵道“我這個老瞎子從前侍奉公子許多年,雖然腦子笨,到底是學到了一些本事。公子曾說,黑火藥裡頭放許多細小的鐵釘,爆炸的威力更甚於純粹的黑火藥。我曾見公子土法炮製一個鐵釘炸藥瓶,裡頭裝滿了小鐵釘和火藥。炸藥瓶一炸,鐵釘四射,無人生還。”
大家都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誰,眼神裡露出了追憶的神采。
韓野沉吟著點頭,“鐵釘炸藥瓶?的確不錯,可以充作我們的攻城之用。”
“不,我要說的不是那個。”陸瞎子剪開了馬甲,大家看見,馬甲夾層裡有許多瓷白的小圓球,規規整整鋪滿棉絮中。陸瞎子撚起一個圓球,“大家看,這是瓷器空心球,裡頭填滿了黑火藥。正如那裝滿鐵釘的炸藥瓶會炸得鐵釘四處亂飛,這瓷球一炸,瓷球破碎,尖利的瓷片四射,作用正如鐵釘一般。這一件馬甲裡裝了一百枚瓷球,我已經測試過,馬甲一旦爆炸,周圍二十丈的人絕無生還可能。”
赤鬼眼睛一亮,“若有人穿著這馬甲進入北辰殿,澹台淨必死無疑!”
此言一出,座中竊竊私語,不少人露出欣喜的表情。
陸瞎子嗬嗬笑道“不錯,有這奪命利器,何須我們堆人命去攻城?”
韓野似乎預料到什麼,臉色越發陰沉,恍有烏雲蓄滿眉間。
赤鬼問“可是我們當中誰人能進北辰殿?”
陸瞎子渾濁的眼睛一轉,冰冷的目光投至蘇如晦身上。
“這還要多虧坊主英明,早早安插了內線在秘宗。這位阿七小兄弟,相信你定然不懼為大義獻身。”
蘇如晦總算知道誰讓他來這兒了,定然是陸瞎子。蘇如晦低低歎了一聲,按著韓野的性子,肯定會讓他穿這該死的馬甲去炸阿舅,他今兒可算是孤立無援了。
他開始不動聲色打量周圍,計算四周混混人數,本堂的地圖在腦中平鋪展開,他迅速計劃著最佳逃離路線。
“我不同意。”韓野忽然道。
蘇如晦一愣,韓野這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阿七年紀尚淺,不足以擔當大任。”韓野冷冷說。
“他既然可以成功臥底秘宗,穿個馬甲是何難事?”陸瞎子道,“韓坊主,他今年十七歲,你十七歲的時候乾了什麼你不記得了麼?你用公子換了你如今的地位,十七歲,年紀不淺了。”
二樓,阿難和戴著漆黑兜帽的桑持玉出現在陰暗的角落。阿難縮在柵欄後頭,不自覺瞄他邊上的桑持玉。這個冷漠的男人給他心裡留下的陰影太深,他至今記得桑持玉殺死黑觀音的畫麵。他不知道桑持玉來極樂坊的用意為何,但他總覺得今天可能有人要倒黴。
阿難再次偷眼瞄桑持玉,兜帽遮住了他一半的臉,隻露出一角冷白的下巴。他的蹀躞帶上佩著刀和靈火銃,窄袖上綁了袖箭。他正垂著眼睫,目光投向下方大堂,神情專注。
堂中氣氛劍拔弩張,桑持玉敏銳地察覺到冰冷的殺機。韓野和陸瞎子不對盤,今日的戰火一觸即發。他調整著呼吸,全身的肌肉處於緊繃狀態,像一把即將出鞘的刀。
陸瞎子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押住蘇如晦的肩膀,將他往前推。
他不由自主踏前了一步,而韓野按住了他的肩頭,止住他前傾的步伐。
“我說,”韓野一字一句道,“不行。”
赤鬼站起身,這平日裡脾氣火爆的漢子倒成了和事佬。他插話道“坊主何必和陸堂主慪氣呢?阿七,你放心,你為大義犧牲,我們會善待你的家人。”
蘇如晦乾巴巴地笑,“謝謝您嘞,我是個孤兒,沒有家人。”
赤鬼道“那更好了,無牽無掛。阿七,你可願穿上這火藥馬甲,在大朝議上刺殺澹台老兒?”
這真是把蘇如晦架在油鍋上烤了,蘇如晦豈有回答不願意的資格?蘇如晦正想先出個緩兵之計,熱血澎湃地表達一番他對黑街的忠誠對秘宗的痛恨,降低他們對他的警惕防備之心,再伺機跑路,卻忽然聽韓野在他身後開口
“他有家人。”
“我真沒……”蘇如晦說。
韓野拉了他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後,“從今以後,我是阿七的義兄,我是阿七的家人。所以誰再敢打他的主意,”韓野陰森森道,“我要他烈火焚身,挫骨揚灰。”
阿難打了個哆嗦,他覺得身側這個男人周身縈繞著一股漆黑冰冷的殺氣。分明在暖融融的室內,他卻感受到了雪境裡的寒風。桑持玉轉身要走,阿難一愣,這就要離開了?
底下忽然傳來一個清越的少年嗓音——
“等等,我有話說!”
阿難低頭,是那個名喚阿七的少年。
“抱歉,坊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那少年從韓野身後走出來,“不過我混跡黑街多年,從來隻認弟弟不認哥,這世上我隻管一個人叫哥。”
韓野一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滾回來,你的話兒我當沒聽見。”
赤鬼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溜了一圈,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說“我倒是很想知道這位小兄弟的好哥哥究竟是誰。”
蘇如晦望著韓野,內心十分複雜。他們有緣無份,不及時掐斷韓野的念想,隻怕將來事情更加難辦。蘇如晦揚眉一笑,“桑持玉,我高大威猛又英俊的桑哥。”
桑持玉的腳步止住了。
“所以你們真不能動我,”蘇如晦攤攤手道,“我桑哥愛我如蜜,寵我如命,但凡我掉了一根毫毛,他定會血洗極樂坊,為我報仇。”
韓野臉色陰沉,道“你曾說你與桑持玉早已斷絕來往。”
“騙你的,”蘇如晦麵不改色地扯謊,“其實我倆日日夜半私會,耳鬢廝磨,一夜七次。”
阿難看桑持玉停了步子,暗道那少年今日是活不了了。桑持玉是何等人,怎麼能容忍一個黑街流氓當眾大放厥詞,敗壞他的名聲?阿難從腰後抽出火銃,瞄準下方的阿七,對桑持玉點頭道“桑公子,小的為您殺了這狗膽包天壞你清譽的混小子!”
他正欲扣動扳機,卻聽桑持玉說“無妨。”
阿難端詳桑持玉神色,發現他並無忿怒之色,不由得感歎他心胸寬廣。阿難收回火銃,起身道“桑公子大人有大量,是小的心胸狹隘了。那咱們便走吧。”
桑持玉看了他一眼,微微凝眉,“我何曾說過要走?”
“……”
阿難摸不著頭腦,難道剛剛桑持玉轉身隻是想活動活動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