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湉然醒來時已是過了破曉，身邊早不見了人，唯有那枚懷表還緊握在手中。
想必他早早便去請安了，而自己居然睡得黑沉，絲毫動靜都不曾聽見。
想起昨夜，褚湉不禁登時心中升起千絲萬縷的留戀，暗自淺笑著趕緊起身。
穿戴妥當後，便心想著趁人不備的溜回去梳洗，倘若遇到那些宮女太監，指不定怎麼猜度，拿什麼眼神看她。
儘管什麼都沒發生，但總歸同床共枕一夜，先不說違了規矩，光是尷尬就夠自己吃的了！
思及此，她躡手躡腳的出了東稍間，無奈簾子裡和殿門口都候著人，她一見有些傻眼，隻好佯裝著若無其事，一派輕鬆自在，在這些人之間大步抬頭而過。
難為她這彆扭的心情，那些人竟是與平日裡無異，連多瞧也不曾瞧一眼，個個兒木頭樁子似一般，褚湉如獲大赦，長長出了口氣，快步溜回了燕禧堂。
前幾天皇帝命人將鋼琴抬到了她的房間，雖知道她如今今非昔比，彈不得很好，但又怕她悶，便隻供他閒來練習。
待彈得膩了就去練字，等字也寫得乏了，就真不知該做些什麼，現在的他實在擔得起富貴閒人的稱號。
雖閒卻難以輕鬆，時刻擔憂著，畏懼著，不知曆史的悲劇何時會降臨，不知自己的命運會被引導向何方，不知此時的幸福會有多久。
桌上擺滿了他送予她的東西，褚湉退下了太後賞的手串，將那翠綠手鐲戴在雪腕之上，又將懷表係在氅衣裡頭。
書籍，琴譜、八音盒、還有他那寫滿她名字的禦用箋……
褚湉嘴角才緩緩勾起一笑，忽而瞬間沒入傷感，唯獨少了雨點兒……
她動手打開八音盒，春江花月夜的曲調悠緩悅耳的傳來，自趴在桌上定定看著八音盒上那隻小巧的鳥兒，一遍一遍的聽著。
忽而樂聲戛然而止，任憑如何轉動發條都是於事無補，褚湉歎了歎氣，看來是常年不曾打開來聽竟壞了，於是吩咐太監替她找來工具，自己動手將它拆了開來。
一拆開便傻了眼，裡頭的零件以及構造完全不是她能明白的，問題在哪？怎麼裝回原樣？統統不知道從何下手。
褚湉對著它挨到了晚膳，用了膳繼續對眼，想了想還是作罷，哪天皇帝騰出時候，還是他來弄，她現在才後悔自己不懂機械還偏偏拆開，自找麻煩累人累己。
天色暗邃，褚湉這酒足飯飽的閒人也不好總是呆在溫室中養肉，生命在於運動。
她這麼想著就遣了侍女，自己出去繞著殿來回走，滿滿走夠了五圈。
隻一抬眼險些撞到對麵來人，驚得她一個趔趄。
“姑姑小心！”
褚湉當下一看，來人正是滿臉堆笑的謝安，此時他正呈著托盤辦差回來，見她若有所思的繞圈子便情不自禁地過來說話。
褚湉順了順氣，道：“你這是故意嚇我呢。”
謝安揚了揚嘴角，答：“怎麼會，我隻想過來問候姑姑是否身子大好，這些時日不免叫人擔著心。”
這話從彆人口中說出或許褚湉會思忖一二，可謝安她不會，原因不言而喻。
“我早好了，隻是悶得慌，閒來走走。”
謝安隨手將托盤放去一旁，粲然笑道：“雨蘅姐姐不在，我可以陪姑姑解悶兒啊。”
“你還有諸多差事，況且你和我走太近，叫人看了總歸對你不好，一個不妙給你安個拉幫結派的名聲。”
“或許，我不怕。”謝安一臉的不屑一顧，眨著眼睛道：“好了，憑你調遣。”
褚湉搖頭淡笑，指了指廊下，道：“坐吧。”
謝安三分得意，七分乖巧，兩人遂坐在廊子下歇腳，月已初升，何處已早早上了燈，褚湉望著天邊那輪孤月，清朗之下，煩擾愁思竟也可拋去些許。
“今日是十六，月亮比昨天還要圓滿。”
謝安的語氣說不出的沉穩，與他平日大不一樣，在褚湉心裡，他不過是個愛玩愛鬨，又有些小促狹的男孩，雖他是小黃門，卻實在不同，她自己也說不清，隻是聽他語氣有些意外。
“我怎麼覺得你是有心事？”
謝安見她笑著問自己，想也沒想便道：“有，誰沒有心事，謝安心事交橫綢繆，不可言說。”
褚湉看他煞有介事的神色，忍不住笑道：“這我就放心了。”
謝安不解道：“這話什麼意思？”
褚湉道：“原來大家都一樣，不然隻我，那也太寂寞了。”
她說罷輕柔會意一笑，又去望那月亮，良久不得回神。
她望著月亮，他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