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了差事,三人一起圍坐桌旁儘情的吃吃喝喝。
當然。這都是在不聲張的情況下,算是小聚,不然讓管事的太監知道了,免不了又抬出長篇大論的規矩案例訓斥責罰,所以事先打點好,不鬨大了倒也不成問題。
難得笑逐顏開,褚湉已經算不出是有多久沒這般快樂過了。
來四執庫的這段時間是她這幾年來最快活的日子,暗想著也許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離開了也就放下了。
雖然午夜夢回依舊會常常念起,雖然仍逃脫不過卑微,但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的溫暖環繞,在這冰冷深幽的宮禁裡她並不是孤獨一人。
三人邊吃著熱騰騰的鍋子邊聊得熱火朝天,想笑就笑,想打趣就打趣,長泰更是講起他從前剛入宮時鬨出的笑話,逗得她和雨蘅笑的前仰後合。
幾番歡笑過後,雨蘅和長泰雙雙起身,執著杯子衝著褚湉。
褚湉不明就裡也跟著起身,長泰帶著笑,搶頭道:
“因著過後還有我值夜,今日我和雨蘅就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這些年來,幸得有姐姐一直關照著雨蘅,我人嘴笨不懂說話,隻好祝願姐姐平安吉祥。”
褚湉端起杯子,看著眼前的兩人,滿心暖意:
“我和雨蘅是姐妹,相互關照都是應當,我入宮以來最幸運的事就是遇到了雨蘅,這幾年起起落落她始終對我不棄,若不是她一直陪伴在身邊,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落在雨蘅含著笑意的臉上:“謝謝你,雨蘅。”
雨蘅瞬間熱淚迎了眼眶,嗔怪道:“講什麼見外的話,你是要招我哭不成?”
褚湉拍了拍她的肩,故意道:“你若哭了,可有人要心疼了。”
雨蘅含著羞作勢欲打她,長泰見狀憨憨的笑了起來,褚湉趁此機會舉杯:“那就祝咱們三人情誼永存,祝你們兩個終成眷屬!”
就這樣,所有的祝願和過往的酸甜苦辣皆在這杯茶中,三人一同乾了,坐下繼而大吃大笑著,無所顧忌。
此時此刻,宮內紛擾,種種牽絆都與他們毫無關聯。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夜深時分,褚湉想著不久前的場景還是忍不住付上一笑。
獨自一人坐在鏡前理著頭發,今晚的月色似乎格外好,透過窗子直鋪撒在地上一片恬靜的銀白,似雪如霜。
她自覺的身子有些乏,許是午前找端罩時出了一身的汗又著了些風,傍晚則是一通鬨。
搖搖頭,便順手摘下耳墜子,放去雕花描漆的首飾盒中,目光所及之處,還是輕手打開了首飾盒旁的那個小箱子,裡頭放著的是一台八音盒,與一個雕花匣子,另有幾本書和幾副帖子,還有讓她折成桃心寫滿清瀾的禦用箋
她不自覺盯著看了許久,終是撂下了箱子蓋,心湖中似是投下一枚石子,蕩起徐徐漣漪,卻又很快歸為平靜。
細細想來,這些她也多年沒有打開過了,一直這麼收著,如今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這一切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回頭望著暖籠裡不時顫動鼻子的雨點兒,忍不住掛上了一抹笑。
事到如今,它一直在自己的身邊,終究是該慶幸的,畢竟人活在世並不是隻有一味的失去。
前不久太後自頤和園回宮居住,寢宮又移去了養性殿後的樂壽堂。
褚湉想著,這些與自己也沒多大關係,現在,她隻關心著這見鬼的天氣。
眼瞧著就要出正月了,可依舊是寒冷襲人,說來這季節裡頭下雪也是常有的事,外麵天色昏昏沉沉已有好些天沒見著太陽,才預備換下厚重的冬裝,猛一出門又凍得牙打顫,忙揀了出風毛的小棉坎肩套上,這才稍解了寒。
如今的吃喝穿戴雖遠不比從前,反而正合了她意,大家清一色,誰也不出挑、不顯眼,畢竟默默無聞才得長久,俗話也都是說槍打出頭鳥,樹大易招風。
一早,發現庫裡的兩件端罩的裡子邊有些脫線,她們自己動手又怕功夫不到家,出了紕漏也得不償失,隻好包起來又去勞煩衣作。
褚湉與雨蘅用托盤呈著包袱一人捧了一件,才出了四執庫,雨蘅便冷的縮著肩,啐道:
“衣作的人也不是什麼和氣的主兒,仗著手藝好,心眼竟還沒手裡針的針鼻兒大呢!這大冷天兒的,沒的又要去看他們翻白眼兒!”
褚湉聽她的調子忍不住笑道:
“我們求他們辦事,沒好臉兒也是難免的,為這些不值當的事也能把你氣成這樣。”
雨蘅扁了扁嘴巴,正說著,便一同拐進了東筒子。
抬眼望去,狹長幽深的夾道,兩旁高聳的紅牆上頭是那窄窄的灰色天空。
一切都是那麼淒然安靜,隻有幾隻老鴰伴著粗劣嘶啞的叫聲飛過。
可又有誰會知道這看似黯然表象下的紫禁城暗藏著多少殺機和陰鷙,這城中人的命運到底掌在誰的手裡?
褚湉越想就越覺壓抑不堪,那就索性不去思慮太多,還是顧著眼前的日子,除了順其自然再沒有彆的選擇。
她看了眼雨蘅,閒閒的開口道:“算上今年,還要三年……真羨慕你啊,把出宮後的日子都安排好了。”
雨蘅知道她的心,不便多說什麼,隻是猶自正了正手上的托盤,淡笑著:
“長泰的師父一直有意提拔他,先頭指派去景仁宮當差了,熬些時候升個掌案也是有的,珍主兒對待他們一向寬仁大方,這個去處也算不錯。”
“原本計劃是不顧代價的出去,如今也改了主意,他說攢下錢就在外頭的胡同裡租下個宅子,先讓我安頓,他下了差也好有了去處,原本我也不預備回哥哥那裡,就在城裡找些針線活計,或者做些小買賣,兩個人搭幫過日子,不求富貴,隻求個長久。”
褚湉點頭:“這樣一來,也是可行,隻是苦了你,還要奔波。”
雨蘅聽了她的話隻是微歎,怔了一會子才輕道:
“我隻想為自己做回主,他對我真的很好,從前剛進宮時他處處照顧我,為我解圍,我聽說阿瑪去世的噩耗後,那陣子難過的什麼似的,隻他還能把我逗笑,送我定情的發釵,就連吃喝,一有好的他都想著給我……”
“你看,我還求什麼呢,咱們女人不就求個疼自個兒的人麼,將來倘若生活寬裕了,我倆打算抱養個孩子,好繼承他的香火,有個披麻送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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