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又硬拉回理智,不論如何,自己在宮中已站住了腳,而外麵的世界則廣闊陌生,相比起來,還是選擇一個相對熟悉的環境更安全些,哪怕這安全是建立在刀尖上。
夜間,齊順一並乾完了體力活,見著褚湉交了差正往外走,他三步並兩步,急趕上她,見著麵就苦哈哈著一張臉,埋怨道:
“好姐姐,你看我如今這個樣子,好歹我也是貼身伺候的,叫那些底下的怎麼看我,你到底說和了沒有?”
褚湉無奈,幽幽一歎:“我倒想說和,可如今皇上連我也惱了,你沒瞧見除去上次侍膳,便一應再不用我侍奉了,今兒我在裡頭可是足足待到下差,茶水都不曾勞動我。”
“有這事?那我……我……”
齊順見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折了,一時間沒了主意,想著自己一個人人巴結奉承的禦前內侍,如今天天灰頭土臉地跟著那些灑掃小太監乾活,可謂太沒臉了些,真恨不得尋個耗子洞鑽了去。
褚湉也不忍見他太難堪,思慮了下,才試道:“看來你也隻能去求求靜芬小姐了,或許皇上會看在她的麵上寬恕你。”
齊順細想之下自覺可行,便道:“不若我連帶著求靜芬小姐,在萬歲爺那裡給姐姐也緩和緩和?”
褚湉一聽,忙擺手笑說:“不用,我倒樂得輕省。”
褚湉的提議不過隨口說說,卻不想果然奏效,轉天晚上就沒見他再抱著掃帚掃地,又搬花又提水的了。
她心情複雜,鬱鬱不開地在蜿蜒曲折的長廊裡頭散步,如何也無心去欣賞那雕梁畫棟,隻顧看著不遠處的湖水,一路晃晃往西而去。
皇帝今日興致頗高,閒了些時日便想活動筋骨,他自小熟習弓馬,鳥銃,尤其最喜挽弓射鵠。
他命底下人在排雲門前的空地處設了禦用布侯,一眾隨扈的禦前行走、侍衛等人正陪著皇帝比試射箭。
因著園子內侍從甚少,不過一些工匠,又有聖駕在此,所以極少有人出入,劃地禁區的布防也並不十分嚴密。
皇帝從不曾親自去過圍獵,心裡實則極其向往,總之,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都隻有親政才能得以實現,不禁又想起祖輩的木蘭秋獮,如今,也隻能徒留遺憾了。
剛從天津辦差回來的載澤說起,在天津小站的新軍現已配備了漢陽造,這種單兵式步槍,雖不說當今世界頂級一流,卻也不容小覷,殺傷力十足。
皇帝十分看重軍事,對武器也頗感興趣,直說思量著該選個日子親自去檢閱軍隊。
正說著,這頭那麟查左手握弓,右手搭箭扣弦,輕鬆拉開弓,待弓開滿,他稍作瞄準,扣弦三指瞬間張開……
鈚箭電光火石間直中靶心偏一厘處,也的確算是矢不虛發。
他從小在軍營中長大,練就了一身好本領,射箭於他而言,不過如吃飯睡覺一般信手拈來,可今日是與皇帝比試,自然不敢爭強賣弄,搶儘風頭,所以就隻用了五分心。
眾人聲聲喝彩,皇帝聽罷卻道:“朕知道你身手了得,禦前的人屬你獨占鼇頭,下一箭把你的真本事拿出來,不要藏著掖著,朕又不是三歲小兒,更不是那嫉賢妒能之人,倘若你們誰比得過朕,都重重有賞。”
那麟查嗻了一聲,便退去一旁,心想著,在皇帝這裡,諂媚逢迎這一套果真是不吃香,自己必不會再有意謙讓。
皇帝頭戴紅絨結頂的行服冠,身著石青色對襟行服褂,裡頭香色夔龍鳳暗花緞行服袍,同石青色箭袖,自隨侍櫜鞬中取來支楊木杆黑雕羽的梅針箭……
拉弓搭箭一氣嗬成,待瞄好了準頭,便再不猶豫,遂放出一箭,頃刻間射中了那靶心正中。
眾人歡呼喝彩,皇帝不以為意,遂放了弓,看著一旁呼聲最甚的載澤,笑道:
“蔭坪,你從來善騎射,又常去南海子圍獵,宗室裡的兄弟們沒一個可比過你去,這一箭你來!”
蔭坪是載澤的小字,皇帝待他親厚,私下從不以君臣相稱,說起來,他也算是皇帝的堂哥,但自知受不起皇帝一句兄長,隻請他喊他小字便得。
載澤聽得皇帝聖讚,眾目睽睽之下,心裡已是得意十分。
“皇上謬讚,奴才不才,詩書上不成器,倘若弓馬上再拙劣些,豈不有負皇恩,無顏羞提是愛新覺羅一脈子孫。”
皇帝抽出一支禦用鈚箭,順手扔給他。
載澤旋即一把接在手中,因是禦用之物,皇帝破格交與使用,他便雙手握舉著箭至額前,跪下以示謝恩,複又站起,持來弓,搭上箭,拉了個滿。
他雙眸微眯著瞄準靶心,心想皇帝此前話說到這份兒上,這一箭自己絕不能露怯,再怎麼也不能輸給那麟查。
不然,自己沒臉不說,還拆了皇帝的台階,這等事是打死不能出。
他沉下心,欲鬆開扣著弦的手指。
千鈞一發之際,自頭頂飛掠過幾隻灰雀,停在那樹梢之上,頃刻間又離了樹,猶自朝東南而去。
載澤靈機一閃,冷不防將弓箭調轉了個方向,微一瞄準,這一箭便如離弦之風,勢如猛虎般朝東南飛射而去。
眾人才驚覺他的意圖是那灰雀,就在這當口,皇帝驚得瞪大了眼睛……
身旁的那麟查亦是瞬間觸目驚心。
那支箭自那灰雀的翅膀下飛速穿過,帶出些許羽毛飛旋,卻直直朝來人方向,雷霆萬鈞般刺去!
兩人幾乎同時動身,那麟查有功夫在,比尋常人手疾眼快,行動速敏,霎時縱身而去。
褚湉隻感到如疾風又如閃電般的物什,“嗖”的一聲從頭頂極速掠過,然後一聲悶響,什麼東西重重地釘在了後頭牌樓的紅漆大柱上。
她驚得回首,卻見一支黑雕羽箭正微顫著釘在那,她兩腿一軟,嚇得癱坐於地上。
頭頂發髻忽地鬆開,發絲順勢散下,那挽發的簪環早已不知跌去了何處。
這支箭竟是穿著她的發髻而過!
皇帝見此情景,望著那麟查的身影,自己飛奔過去的腳步在隻餘一半的途上,倏然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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