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一家此去京師,時間不緊,路上沿途遊玩一番,自不會錯過徐州府,將行李寄存塌房,去尋牙家安排。
——所謂‘塌房’,並非倒塌的房子,乃是寄存東西之所,從前也稱傳舍,發展到如今,成為專業寄存之所,不僅可寄存貴重物品,連商人貨物、馬車都可存放,多建於水中央,這也是免遭火災。
因為尋了牙家,迎來送往都有轎子,轎子乃是四人以上至八人抬的,也就是民間俗稱的‘八抬大轎’,極為風光。
大夏初年,各樣人等乘坐轎子多少人抬、轎子顏色、材質皆有定製。如皇帝所坐轎子稱作輿轎,由十六人抬;三品以上京官,在京許坐四人抬的轎,出京許坐八人抬的;督撫許坐八人抬的轎,其餘官員一律四人抬;民間則是乘坐兩人抬的便轎。
到了如今,這些條例名存實亡,也是大夏越發開放、自由之故。
不僅是轎子,從行到吃,從去大洞山等諸多景點,從上山到下山,一應事務,在牙家的安排下,均是妥妥帖帖,沒有遇到一絲麻煩和不快。
由此想到牙家店內掛有的‘賓至如歸’的牌匾,事實上,對方的確是如此來做的。
方臨一家在徐州府暢快遊玩半月,才打算離開,剩下去往京師路程,已不好走水路,打算更換陸路,那處牙家還幫忙聯係雇了太平車。
值得一提的是,在徐州府這段時間,方臨多有去找葛崇交流,對方思想中已然有了一絲心學的影子,當方臨拿出陽明先生的大成版心學思想與之交流時,葛崇簡直驚為天人,可惜,縱使如此,也沒能將此人拐走。
也是,葛崇作為一個進士,不算缺錢,在鄉裡著書立說,頗有名望,自家小院更是萬卷藏書,讀書之餘,自己再親手做做美食,不知有多瀟灑愜意,宛若神仙中人,怎會被方臨忽悠跑了?
不過,方臨也不失望,這次雖然沒能拐走,但至少在對方心中留下種子,等將來大夏真有動亂的一日,還是大有機會的。
……
方臨一行,因為人手不少,有著護院、丫鬟、大夫等,雇了八輛太平車,繼續趕路。
這日,下起了小雨。
車廂中,隨著車子晃動著身子,車棚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車上掛著的鈴鐺清脆的響聲在雨聲中響起。
方臨感覺還好,頗有意境,可惜秋秋姐弟三個耐不住,不能像晴日在車下跑來跑去,挺是無聊,就在車前、車廂之間來回躥。
“車夫叔叔在喝酒!”秋秋過來,大聲道。
車棚外車夫聞言,忽地伸入隻手來:“客官老爺,吃酒麼?”
“好!”自家帶了這麼多人,方臨也不怕什麼,接過酒囊喝了一口,隻覺得此酒勁道頗大,並非南方的酒,有一些烈酒的影子,問道:“這是何酒?”
“叫作騎驢酒!”車夫似乎頗為得意,哈哈笑了一聲:“提神的。”
方臨聞言,便是領會,這太平車頗慢,趕車的不免無聊打盹,喝一些烈酒提神倒是個好法子,讚了一聲:“好酒!”
他看著好奇瞪大眼睛、躍躍欲試的秋秋,蘸了一點點給她嘗嘗,頓時辣得小丫頭小臉如菊花般皺在一起。
一家人見此都是莞爾。
如此笑聲中,方臨和車夫閒談,談起對方的趕車的經曆,時而在秋秋姐弟三人央求中講一段故事,就在這般輕快氛圍中一路向前。
……
傍晚,已是來到魯地濟寧府地界,路過一處村子。
“天色已晚,風雨如晦,今晚,咱們就在這村子歇息吧!”方臨吩咐道。
村口,有著一座白毫庵,走近裡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影影綽綽。
孟江抽刀上前,悄悄靠近,反而是將對方嚇了一跳。
原來,虛驚一場,隻是一個人在神像長明燈前,風雨吹動燈火,才有了影影綽綽的景象。
這人姓張,名叫張瑞安,字長公,普通百姓家庭出身,卻是讀書人,家裡很窮,窮到連燈都點不起,但十分好學,沒日沒夜讀書練字,到了晚上家裡沒燈,就跑到這裡,就著神像前的長明燈夜讀。
張瑞安顯然是聽過方臨,麵對如斯名人,更是四品官員,極為拘謹。
方臨卻看向地上對方寫的字,心中微驚,比起那個於教諭,此人的字超出不知幾許,不由讚歎一聲:“好字!”
“大人過譽!過譽!”張瑞安惶恐作揖。
他家中窮困,不得名師教導,這字完全是無師自通,自己苦練得來的。
一般人背書是捧著書苦讀,死記硬背,張瑞安卻有自己的方法,直接拿著抄寫,抄幾遍後就印在腦子裡,爛熟於心了,不僅把書背了下來,同時還兼顧了書法,一舉兩得。
方臨聽了此人練字方法,看到對方手中因為長年扣筆生出的一大塊繭子,卻是明白,這種方法說起來簡單,想要長久堅持,卻鮮有人能做到。
他感歎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如果一個人十數年專心一件事,即便不能成名成家,那也能做出些聲響來。”
張瑞安聽到如此誇讚,更是不知所措,隻道:“家貧,隻想取得功名,養活家人。”
這種環境,方臨也沒有多談,和對方說了旅遊而來,想要借宿,張瑞安主動領著前去尋找村正。
張瑞安帶著方臨,去敲開了村正家門。
方臨揖手道:“村正請了,我等乃是出遊的行人,因遇風雨,不便再行,望方便則個,尋地方借宿一晚,明日早行,依例納金。”
到了如今,大夏出行之人頗多,除了在城裡,一般的鎮頭村莊難尋客棧,時興民宿,有些農家甚至明碼標價,隻要依例納金,一般都能找得到暫住之所。
村正聽了這話,又從張瑞安口中得知方臨名諱,四品大官,自是答應,將村口白毫庵借了,並在村裡找了些有空房的人家,這些人家還不敢要錢,還是方臨堅決給了。
方臨一家選了村口的一處人家,對方一家騰出了兩間廂房,稍擠了些,不過出門在外、又是這般雨天,能尋得一處避雨地方已然是難得。
因為是陌生地方,屋外又是風聲疾厲,很難睡著,夜半起夜,方臨看到張瑞安從庵中離開、在風雨如晦中歸家,竟是練字練到了這麼晚。
……
次日清早,雨水停下,空氣中仍有著蒙蒙水霧,方臨帶著黏上來的秋秋出門,在村中散步。
路過一處,忽而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救命!快來人啦!救命啊!”
奇怪的是,雖是喊著救命,但這聲音又不是很大聲,似乎是怕嚇著人,喊著頗為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