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柔軟地落在陸曦的身上，光與影清晰地勾勒出一道明暗分界的輪廓。
陸曦的目光微微低垂，仿佛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原本稍顯冷漠的嘴唇，都被天光柔和了邊緣，整個人都顯出一種近乎與世無爭的安寧祥和。
但他交握的雙手，卻已經不自覺地收緊，甚至因為用力而勒出了手指上清晰的青色血管。
就這樣吧……
陸曦有些疲憊的心想，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了。
雖然在十多年間他已經遭遇了很多的事情、也承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那些折磨，但是陸曦並不是喜歡賣慘的人。
更何況，遇到這些事情已經夠倒黴了。
他一點也不願意和任何人提起自己身上那些非人的異常變化……
即使他能坐在這裡，已經意味著，他是那場爭鬥中的勝利者。
陸曦的唇線漸漸抿緊。
他閉了閉眼，並不想麵對麵前的這一切。
好半晌，陸離終於輕輕開口：“小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得不說，陸離的聲音比陸曦想象中來得平靜。
“就是字麵意思……”頓了頓，陸曦微微喘氣，虛弱的語氣裡有種難以形容的疲憊和倦怠，“我對自己的身體數據一直有做記錄，至於抽血化驗什麼的——”
說到這裡，陸曦忍不住再次停頓了數秒，他的語氣依舊依舊平靜，但這平靜中卻有種隱忍不發的艱澀。
“我現在檢查出來的數據，已經遠遠偏離正常人類的狀態了，並且，這個數據的偏離程度還在持續的逐年增加。”
陸曦話音落下，場麵再度陷入一片寂靜。
陸離和關譯心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兩個人誰也沒有立刻說話。
陸曦則是靠在椅背上，安靜地仿佛已經睡著了，不願意再多說任何一個字。
畢竟，偏離正常人類指標的體檢數據還可以僅僅作為一個參考。
陸曦沒有說出口的最大的困擾來自於，他不知道，這種隱藏在他身體內部的變異，是否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終有一日，他會漸漸失去人類的身份，乃至於，作為一個人類的全部自我認知……
那是一種極其漫長的、沒有儘頭的絕望。
他每一天晚上陷入噩夢中，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醒過來。
更不知道，會不會突然有一天，醒過來的人就不是他自己了。
對於陸曦來說，死亡並不可怕。
如果他能夠選擇，陸曦大概寧願在失去自我意識之前，直接自己乾脆利落地把他自己給解決了。
他就算死，屍體也是他自己的，用火燒了扔海裡喂魚可以、拿土埋了回歸養分給大樹當肥料也行，但是他絕對受不了自己完整的屍體再去被彆的怪物使用。
但陸曦終究還是心存希望的人。
雖然時至今日他走訪各處求神拜佛也沒看見哪路神仙真的顯靈了，但他目前的意識還算清醒，總不能在這時就直接把自己給噶了。
隻是，這種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惶恐和不安，足以把任何人逼瘋……
陸曦靠躺在椅子上，被自己的大侄子逼著把話說到這份上之後，他便閉上眼睛，再也不想說一句話、一個字。
直到會議室裡，突然響起了關譯心清越悅耳的聲音。
“陸叔叔，你身上有長出來多餘的什麼東西嗎？”
她還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才稍微具體的形容了一下情況：“Emmmm，就比如說，身上多出來兩個腦袋、好幾排牙、或者多出來幾隻手啊什麼的……”
聽到這裡，陸曦簡直是悚然一驚。
他瞬間再次睜開了眼睛，驚悚中還帶著幾分震撼地眼神，在關譯心和陸離這兩個年輕人身上反複逡巡。
“什麼情況？你們兩個遇到了？”陸曦的語氣突然變得極為艱澀。
關譯心當即搖頭。
陸離隻是冷靜地否認道：“沒有。”
陸曦稍稍鬆了口氣。
說實話，他現在看陸離和關譯心，就像是在看當年的自己。
彆說陸離本來就是和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侄子，就算是對關譯心這個今天才剛剛認識的陌生小姑娘，他其實都是抱有相同的關愛和保護的想法的。
畢竟人是社會性的動物。
總是會傾向於找到團體的歸屬感的。
關譯心想了想，又繼續道：“那你有遇到，身體裡有個怪物一會兒跑出來，一會兒跑回去，然後，在你身邊上躥下跳嗎？”
陸曦：“？”
陸曦溫聲細語地表態道：“我一定弄死他。”
關譯心：“……”
關一一細細長長的身體僵了一瞬。
然而這一次，它還偏就不肯回去關譯心的身體裡麵了，就硬要賴在她那個足夠寬敞的衣兜裡，然後，趁著關譯心把手揣兜裡的時候，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腦袋往關譯心的掌心裡蹭。
關譯心一邊感受著小怪物擱兜裡拚命撒嬌貼貼，一邊看著麵色蒼白、毫無血色的陸曦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最凶殘的話語。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最重要的是，想想陸曦和那個賽博朋克世界的“陸曦”爭奪身體控製權的往事，他好像還真的做到了……
關譯心不由得嘴角一抽。
話已至此，陸離終於開口，語氣有些古怪地總結陳詞道：“所以，小叔，你一直試圖瞞著我們的，其實就是，你在自己的身體沒有明顯畸變特征、身邊也沒有出現畸變生物的情況下，覺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變成怪物了？”
陸曦眯了下眼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離用和陸曦相同的話語回答道：“字麵意思。”
陸曦：“？”
關譯心則是突然就想起了賽博朋克世界中，舊教堂裡那個曾經變身怪物的神父。
雖然她從未看過神父、鄭小希等人的體檢報告，但是關譯心尋思著，神父都變成那個德行了，抽血化驗的指標，應該也不太可能符合人類的範疇吧？
於是，她衝著陸曦說道：“據我所知，陸叔叔，既然你之前沒有變成怪物，那應該狀態還算穩定的，就算發生一點小小的異變，應該也會重新恢複成人類的形態……”
陸離下了最終結論：“行了，小叔，彆矯情了，想辦法解決一下你這個虛弱的問題，然後起來幫我乾活搬磚吧。”
陸曦：“？？”
對上陸曦堪稱懵逼的表情，陸離的語氣淡定，頗為理所當然地繼續說道：“不然呢？你還有什麼困擾嗎？說來聽聽，畢竟我們這邊情報也挺多的，說不定就能有用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