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玠還是沒有聽勸,自己趁著夜色悄悄的出了江陵,順江而下,不久就回到了豫章。
剛出了碼頭不遠,就看到外甥王羲之在街上來回踱步,好像十分焦急的樣子,似憋了一肚子的話,但又沒人可講的樣子。
“羲之,你是知道我今天回來嗎?”
“舅父。”王羲之一頭紮進衛玠懷裡,低聲的抽泣著,“我今天差點就死了。”
“乖,沒事,不要怕,舅父這不是在這裡嗎?誰敢欺負我們羲之。”
“舅父,你們大人的世界,就這麼複雜嗎?人前說得一套,背地裡說得是另一套。”
“怎麼,你是憋在心裡什麼話了嗎?”
“是,這不就是今天早晨嘛,我睡了一個懶覺,就發現了處仲伯父的秘密。”
“這聽牆根的毛病可不好,以後可不許了。”
“不是聽牆根,是恰好睡在伯父的帳裡,恰好聽到伯父和謝叔父兩人在談起了舅父。”
“哦?他們怎麼講我的?”
“說你功勞太大,名聲太盛,長此以往,終有一天會爬到比伯父還高的位置上去。應該,應該……”
“應該趁早出去是吧?所以你來這碼頭,實際上是想等到我,勸我趕緊離開?”
“啊,是。這左右手都是我的親人,我也不能無憑無據的就跑到建鄴去,找琅琊王告狀,再說,即便我去了,又有誰會信一個十歲都不到的孩子?”
“好了,你現在都講給我聽了,心裡是不是好受了一些,這些話啊,和我講也就講了,但千萬彆和外人說。羲之,你的父親不在了,你做人做事都要加些小心,不然惹出禍事來,可沒人用心幫你。”
“其實,還有。剛才說得隻是很小的一部分,謝叔父還和處仲伯父謀劃了一件大事,我不知道應該不應該和舅父講。”
“這事,和舅父有關嗎?”
“說有關,也有一些關係,說沒關哪,好像關係也不是很大。提到舅父的地方,隻是一個叫王機的人,這王機是什麼人?”
“哦,他本是長沙人,父親王毅,曾任廣州刺史,甚得民心,如今在你平子伯父那裡做成都內史,率軍平定荊湘的流民之亂。”
“哦,是這樣。這就說得通了,怪不得這個王機要事成之後,求遷廣州刺史呐,原來他家早在廣州紮了根基。”
“事成之後?什麼事?現在湘州的流民帥杜弢接受了山征南的號令,遙領廣漢太守,荊湘事平,還有什麼事情的功勞,能讓他一躍成為廣州刺史的。”
“可是,季倫伯父不是已經死了嗎?人死賬銷,他許諾的東西,處仲伯父可沒有打算兌現。”
“什麼?原來這就是王敦的計劃,借我的手逼死王征南,將杜弢再次逼反,把荊湘徹底搞亂,然後他好領兵平定荊湘,這樣一來,他虎踞三州,手握大權,就可行僭越之事了。”
“季倫伯父的死,和舅父還有關係?是不是他們給舅父做得圈套,想將舅父也拉上他們的戰車。”
“放心吧,舅父就算是死,也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汙的。山征南的事情,舅父當時沒往那上麵想,現在舅父既然看清了這幫人的嘴臉,那麼一定不會讓他們得逞。羲之,你要保護好自己,記得禍從口出,能不說話,就不要說。”
“哦,記住了。本來我的話也不多,這點舅父就放心好了,這些話,我隻和舅父一人說過,連母親和姨母都沒有告訴。”
“那就好,記住,接下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和你無關,你都不知道,懂了嗎?”
“懂,但舅父,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哪?”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即便是舅父死了,彆人來問你時,你該怎麼說?”
“舅父,你不要嚇唬我,我父親已經去了,你再走了,我還能依靠誰?我和你說這些話,就是希望你能跑得遠遠的,不再問這些是非。”
“羲之,等你再長大一些,你就會明白了,君子有所不為,但當仁不讓。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又怎麼能坐視不管哪?哪豈是君子所為?”
“舅父,你彆管什麼君子小人了,還是先活下來的好。不行,我不讓你走,你就當沒有看見,以舅父的智慧,和處仲伯父虛與委蛇,那不是小意思?”
“是不難,但君子不就應該迎難而上嗎?若人人都選那個苟活之路,那還有什麼君子小人。羲之,你不要勸我了。”
“舅父,要不然,咱們跑吧,我聽說高悝帶著華軼的妻子跑到了嶺南的山裡,就沒有人追趕了。既然舅父不在意官場上的得失,不如我們舅甥也遠遁山林,專研書法之道,說不定將來我們舅甥的書法可以超越張、鐘。”
“羲之啊,官場的得失,舅父是不在意,舅父見慣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早就厭倦了,本以為琅琊王南渡,江南吸取了洛陽淪陷的教訓,能夠好上一些,沒想到還是老樣子,這個時候,正是需要舅父發聲的時候。”
“哎,早就想到了勸不了舅父。舅父要加些小心了,後麵的話我沒有聽真切,光顧著催吐裝睡了,大概是要派王機去截殺你,然後再把這次截殺,說成是平子伯父的授意。這樣就斷了平子伯父在琅琊王那邊的好感,就把他孤立起來了。後麵再說什麼,我就沒敢聽了,就真的睡著了。”“給王平子扣上一頂自立為王的帽子,再慫恿琅琊王征召王平子入建鄴,然後路過豫章的時候,將王平子截殺在此地。這樣即便王平子想好子怎麼解釋,也沒有什麼用了,這計策實在是歹毒。”
“處仲伯父為什麼要殺死平子伯父哪?他們不是一起長起來的兄弟嗎?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我這次去了一趟荊州,才發現杜弢是你平子伯父放出去的一個餌,他用這個餌,釣起了整個湘州,你平子伯父讓杜弢先投靠山簡,就是想看看建鄴的態度,結果這一試就試出,處仲的野心。”
“舅父的意思是,如果平子伯父攜荊州湘州兩州來投奔琅琊王,那麼其地位必定隻在琅琊王一人之下,而且可以和建鄴一上一下,鉗製住江州的處仲伯父,讓他無法因軍功壯大?”
“平子兄真是好深的計謀,他一定是早就想到了這樣的局麵,搶先一步搶下了湘州。怪不得當年你夷甫伯父會把他排在處仲的前麵,他這個飲酒誤事都是假象,用來迷惑他人的。”
“所以,哪怕是為了這樣局麵,保證誰也不死,舅父你也不能去冒險,隻要舅父活著,建鄴就沒有理由問責荊州。平子伯父隻要一直待在荊州,就不會出現他們兄弟相殘的事情。”
“羲之,這些道理,你現在不該懂的。舅父又何嘗不知道哪?但也不能眼見著王荊州被誣陷吧?我如果所料不錯,他們早就捏造出了王平子和杜弢所謂的勾結造反的證據,這些證據一旦到了建鄴,王平子就必須沿江而下去親自解釋。因此,我必須先他們一步。”
衛玠沒有做停留,轉身又走向了碼頭,不知道誰縱馬而過,撞翻了衛玠頭上的鬥笠,他的盛世容顏又展現了出來,然後他就和之前好多次一樣被圍了個裡外數十層。
隻是,這次略有不同的是,王機扮成漁民也混在其中,幾番擁擠之下,湊到了衛玠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衛叔寶,不要怪我,我也是要遞投名狀,怪隻怪你太有名,又太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