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盼涼風,凜冬望旭陽。
清晨,兩人一馬在一條清澈的河邊停了下來,伊寧將董昭背下馬,把他安放在了河邊的一棵樹下,就去給他打水。可走到河邊打水時,發現沒東西可盛水,於是將劍一拔,把劍鞘往河裡一放,盛起水來。
當她將水送到董昭嘴邊時,董昭朝她笑了笑。
“喝水。”
董昭乖巧的對著劍鞘喝起水來,喝完之後,仍是朝著她笑。
“笑什麼?”
“師姐,你真好……”
伊寧聽著話沒有回答他,而是伸手撩了撩董昭散亂的頭發。
董昭將目光一移,看見了正在河畔吃草的小黑,又笑了起來:“原來小黑也沒事。”
“就你有事。”
兩人麵對麵看著,董昭忽然心頭一酸,眼中落下了不爭氣的淚水來,像個孩子一樣……
“師姐,我的武功沒了……被海留夏給廢了……”
伊寧低下頭,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練武之人一旦被廢,基本上很少有能重新修煉起來的,這對每一個經曆過這個事的人都是一個重大打擊。
“我……我想幫你,幫你去找到郭大俠,我想給你找到龍血草,我想看到你以後能開開心心的活著……我想,我想……”董昭哽咽的哭了出來。
伊寧緩緩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淚水:“活著就好……”
董昭露出了很沒出息的一麵,可伊寧沒有斥責他,教訓他,她知道自己這個師弟的性格,他會站在家人麵前保護他們,不會流下半滴淚水,隻有在她麵前,才會露出軟弱的一麵。
對董昭來說,她就是他夏日裡的涼風,寒冬中的旭陽。
“秋叔中的是三日還嬰丹的毒,隻有萬靈丹可以解,我是因為這個才入川的。”董昭想起了這個事來。
“誰說的?”
“段掌門告訴我的。”
“段蒼?”
董昭點頭,將段蒼去他家的經過說了出來。
“我從青城山下來後,跑到鄢聰家裡,中了海留夏的埋伏,我就把萬靈丹塞到了牆壁上,沒有被海留夏發現,應該還在那裡!我們去拿!”
“好!”
伊寧起身,看著董昭,可董昭雙手撐地,也沒能直起身子來,他臉上開始出現痛苦之色。
伊寧走過去再度把脈,這次把的比昨夜久些,把完之後秀眉深深蹙起,這海留夏不僅廢了董昭的武功,而且那鎖骨釘還使董昭的筋脈嚴重受損,他現在確實站都站不起來。
無奈,伊寧再次背起董昭,將他送到馬上,跟昨夜一樣這麼騎著馬,往崇州而去……
且不提西川這兩人的遭遇,此刻的山東,已經翻天了。
泰山之北,殷奇率領的禁軍雖然打贏了幾次仗。但他指揮手下內廷的皂衛,禁軍的官兵四處征糧,將整個濟南府可謂是都搜刮了一遍,引得民怨沸騰,處處怨聲載道!
五月十五,殷奇主力到達了泰山以西的平陰。因為他聽聞泰山之南有大股叛軍作亂,而當地的州軍接連吃了敗仗,被打的抱頭鼠竄,於是殷奇率禁軍準備繞開泰山,自泰山以西進軍南下。
禁軍大營內,殷奇一身金光閃閃的帥甲,端坐於帥案之後,照例端起一杯香茗,放到半邊麵具下的薄唇上品了起來。
“啟稟殷帥,方司正自泰山派征來了五千石糧草,而且泰山派還會派出了以許敬宗為首的弟子明日前來助戰!”一個親兵入帳彙報道。
“好。”殷奇不冷不熱的答應了一聲。
“啟稟殷帥,邵大人自聊城,陽穀一帶經過五日的征糧,征來了一萬多石的糧草。”又一個親兵稟報道。
“哦?”殷奇露出驚訝之色,放下手中茶盞。
“這邵春是怎麼做到的?”殷奇相當好奇。
“這,還得問邵大人才知道。”親兵回複道。
“叫他進來。”殷奇拉著尖細的嗓門,他倒想知道這個邵春怎麼做到的。
邵春很快來了,對著殷奇一拱手,算是粗糙的行了個禮。
“邵春啊,你是怎麼征到這麼多糧草的?”殷奇半張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問道。
邵春一抬頭,隻覺得他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滲人的緊,差點打了個寒顫。
“啟稟殷帥,這個簡單,隻要去縣衙,州衙一查案卷,看哪些縣有哪些地主豪強做了哪些壞事,然後帶著案卷跟兵馬直接上門就可以了。”邵春不卑不亢答道。
“哦?說說具體的。”
邵春再度拱手:“其實民間並非無糧,隻是田地如今大部分都掌控在地主豪強手中。而這些地主豪強又乾儘了壞事,卑職本就是捕快出身,對這些再清楚不過,隻要拿著案卷上門,這些豪強就理虧了。若是卑職再帶上兵馬前去,他們就隻得捏著鼻子將糧草吐出來。”
“嗯……不錯!”殷奇點點頭,臉上卻沒有笑意。
邵春點點頭,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征糧的辦法了,但是這個軍營裡,並不是都是他這種人,他有善意,可其他人就未必了。
“報!陳大人自平原,高唐那邊征回來三萬多石糧草!”又一個親兵的聲音亮起。
“哦?這陳九天也挺能乾嗎……”殷奇滿意的點點頭,陳九天是內廷冬鎮司的高手,此人頗有手段。
很快,陳九天入帳,他身材中等,下巴尖瘦,一雙眼睛如老鼠一般左顧右盼,直到見到殷奇後,那雙眼睛才停了下來。
“陳九天,你怎地能征到這麼多糧草?”殷奇問道。
“啟稟殷帥,卑職帶了一千兵馬前去平原縣,直接將那山東大俠吳漢興的家給抄了!可惜隻抄出八百多石糧草來……”陳九天說道。
邵春聽得瞳孔一縮,臉上嚴肅至極,這人居然把吳漢興的家都給抄了嗎?
“那其他的糧食哪裡來的?”殷奇好奇不已,對吳漢興被抄家一事絲毫不提。
“那是卑職跟當地百姓買來的!”
“買來的?你花了多少錢?”陳九天的話讓殷奇興趣更濃了。
“啟稟殷帥,山東的父老鄉親們知道我們是平叛的,於是慷慨的很,也不要卑職多少錢,可卑職過意不去,他們就收了卑職一點錢,不多,卑職按照一文錢一斤糧買的。”陳九天說著說著笑了一下。
“哦?這麼說來,這三萬多石的糧草,你攏共還沒用到一千兩銀子了?”殷奇陰裡陰氣道。
“哪有一千兩這麼多啊……如今八百文錢才一兩銀,卑職買了三萬兩千石糧,總共才花了六百多兩銀子呢。”陳九天越說越開心。
可邵春聽得心頭已經火起,這年頭誰會一文錢一斤的糧賣給他啊?哪怕是盛世也不是這個價錢!這分明就是他明搶來的好吧!
“殷帥,您認為這可能嗎?”邵春忍不住說道。
“有何疑問啊?”殷奇語氣中似有不滿。
“這天下的百姓本來就日子苦,一文錢如今在山東連個窩頭都買不到,何況是一斤糧?都賣了,他們等著餓死嗎?”邵春發怒了。
“邵春,你這毛小子懂什麼?你居然敢質疑我?”陳九天轉眼看著邵春,那雙老鼠眼中儘是威脅之色。
“你這分明就是縱兵搶糧!你與強盜有何區彆?”邵春怒目而對。
“能征到糧草,打贏了仗,百姓自然安定了。可若是征不到糧,打了敗仗,你可知是什麼後果?”陳九天也怒了。
“照你這麼做,平民也會變成反民!難不成你陳九天想要把山東的百姓全部當反民殺光嗎?”邵春厲聲質問道。
“你!”
“大膽!帥帳之內容不得你放肆!邵春你給本帥退下!”殷奇不滿了起來。
“是。”邵春看向殷奇,臉色忽然平靜了下來,答了一個字後拱手而退。
陳九天一臉諂諛相,對著殷奇低眉拱手道:“殷帥,邵春畢竟年輕,情有可原……”
“你也下去吧!”殷奇冷冷開口,他也不想看見這雙老鼠眼。
待帥帳內隻剩殷奇一個人後,他手指不斷的敲著帥案的邊角,雙眼茫然,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到邵春剛才的樣子,以及轉臉看向他時候的莫名平靜,頓覺不對。
“報!”一個親兵進了帥帳。
“講。”
“邵大人騎了一匹快馬,連夜往北走了!”
“嗯?你說邵春走了?”殷奇盯著那個親兵,這讓後者有些害怕不已。
“是的。”親兵再次答道。
殷奇瞳孔一凜,半張煞白的臉上露出陰鷙之色來,他沒想到邵春居然已經心生去意……難道要任由他跑嗎?他可是伊寧的徒弟啊,不,不能讓他離開自己身邊!
“讓方回把他追回來!”
“是!”
殷奇一直在帥帳中等到半夜,茶都喝了五六碗,等到子時才等到方回回來。
方回一把將被綁住的邵春推到殷奇麵前,對殷奇拱手道:“殷帥,這小子被我抓回來了。”
“好,你下去吧。”殷奇拉著尖細的嗓音揮了揮手。
方回離去,殷奇看著眼前被綁住的邵春,站起身來,慢慢走下帥案,直走到邵春麵前,這才俯視著他:“為何要走?”
邵春抬頭,迎上那雙陰鷙的眼睛:“殷帥都說容不得我了,我不走,難道等殷帥砍了我嗎?”
“你在為本帥征糧一事耿耿於懷?”
“是。”
“你寧可去找那些地主豪強威逼勒索,都不會找平民百姓去征收,你認為你那樣才是對的是嗎?”殷奇問道。
“難道我錯了嗎?那些地主豪強繳了糧,他們又不會餓死,可平頭百姓沒了糧,那不是死路一條?”邵春答道。
殷奇聽完並不憤怒,反而嘴角上揚:“邵春,你以為本帥性格暴戾,蠻橫跋扈是不是?”
邵春沒有作聲,但臉色是不服的。
殷奇伸手,抓住他身上的繩子,輕輕一捏,那繩子就被震成了無數段,掉在了地上。邵春忽然就感覺身上一鬆,站了起來。
“前陣子,我殺亂民,你可知是為何?”殷奇背過身問道。
“為何?”
“因為本帥手下這三萬禁軍,多是新兵,沒有見過血!聖上將去年打過仗的老兵都留在了京城拱衛,你知道嗎?這群新兵如果不見血,日後對上窮凶極惡的東華會,你可知是何後果?”殷奇問道。
邵春沉默了。
“東華會不會跟你正麵打,他們是一群江湖人士,他們會用各種江湖人的卑鄙手段來對付我們,我們這三萬禁軍若是連血都沒見過,你覺得還有勝算嗎?”殷奇問道。
“可是……”
“可是不該亂殺無辜是不是?”殷奇問了出來。
邵春一驚,沒想到自己的想法他都知道。
“打仗沒有不死人的,不管是無辜的,有辜的,都會死!本帥知道,你會說蘇博就沒有像本帥這麼做對不對?”殷奇轉過身子看著邵春。
“是……”邵春這陣子心中疑惑太多了。
“那是因為,蘇博,他不僅是北鎮元帥,也是山西總督,他下轄三晉之地,十餘萬兵馬,他有錢有糧有地有人!他可以將平叛當賑災,因為他身後有三晉之地給他輸糧送血!”
邵春再次心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