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殘月,楊柳垂髫。
馬蹄踏過十裡長堤,穿過一排排翠柳,奔向了揚州。
四月十五,程歡回到了揚州,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自京城到達了揚州。
四月的揚州,正是春陽明媚,微風拂麵,令人心曠神怡的時節,楊柳橋上,人來人往,瘦西湖邊,熙熙攘攘,老百姓們開始了最平常的生活。
四月十六的時候,揚州街頭出現了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身粗布衣,坐在楊柳橋邊角落裡,身前放著兩筐早熟的楊梅,正在那裡四處望著。他那楊梅紅豔豔,個大又新鮮,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
“這楊梅怎麼賣?”一個穿著汗衫的漢子走過來問道。
“哦,十文錢一斤。”中年漢子笑著答道。
“這麼貴啊?人家的隻要三文錢一斤,你的怎要十文?”汗衫哥很不滿。
“我家楊梅甜啊!”
“楊梅兩三天賣不出去就爛了,再甜有什麼用呢?”汗衫哥嚷嚷道。
“小哥,這樣吧,我是從周南來的,聽說前陣子揚州發生了大事,我很好奇,不如你給我講講,我送你一斤如何?”中年人笑著說出了這個條件。
“沒什麼大事,你不要瞎打聽,你的楊梅不錯,你留著自己賣吧。”那汗衫小哥搖搖頭走了。
中年人神情一滯,這汗衫小哥隻是個尋常百姓,為何不會貪便宜要楊梅?怎會如此?
一個上午,陸陸續續有人來問楊梅,但當他開出那個條件的時候,聽到的人都會臉色一變,轉身離去。
中年人坐不住了。
二月底揚州那般大亂,這才過去個把月,為什麼這些百姓都閉口不提這事了?這肯定有問題……
他帶上一頂蒲帽,弓起腰,挑著那鮮豔欲滴的兩筐楊梅,繼續轉向其他地方。走著走著,他走到了一處爛胡同裡,他抬起眼皮打量,這裡邊有好幾個乞丐,裡頭一處破房子內還有幾個年老的乞丐。
看來這是個乞丐窩了。
他挑著楊梅走了進去,乞丐們望著那兩筐鮮豔的楊梅,一時咽口水的聲音四起,紛紛張眼望來。
他停下,放下楊梅,自裡頭拿出一個,往嘴裡一放,一口白牙一合,那楊梅被他咬的汁水溢出,這讓那幫乞丐再次吞起口水來!
“過來!”
他對一個小乞丐招了招手。
小乞丐怯生生的走了過去,他拿起一個楊梅,在小乞丐麵前晃了晃,小乞丐眼神隨著楊梅轉,他忽然停下,說道:“你能告訴我二月底揚州發生了什麼事嗎?”
小乞丐本想點頭,但聽他說到二月底之時,連連搖頭,就往後退。
中年人厲聲道:“你若告訴我,這楊梅都是你的,你若不告訴我,我就弄死你!”
看著中年人眼露凶光,小乞丐張開了嘴,指了指自己的嘴裡邊,中年人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這小乞丐沒舌頭!
“你們呢?”
中年人看向圍過來的那一圈乞丐,而那些乞丐都張開嘴,指了指嘴裡,中年人目瞪口呆,這群乞丐都沒有舌頭!
這時,他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揚州,秋繚司署衙,剛回來不久的程歡正在看著秦異呈上來的信箋,忽然一個皂衛上前,單膝下跪道:“督主,揚州城內有個賣楊梅的正四處打聽二月底揚州之事!”
程歡抬頭:“那人什麼模樣?”
“中等身材,高鼻短須,戴著一個蒲帽,背有點駝!”皂衛回答道。
程歡蹙眉,立馬下令:“命康朝陽闕,帶上秋繚司的高手,將此人給我抓來!”
“是!”皂衛立馬領命而去。
揚州城內的外庭眼線很快便發現了這個賣楊梅的行蹤,於是,傷好了的康朝陽闕,帶著人慢慢朝那人靠了過去……
獅子樓前,賣楊梅的中年人正望著那沒人要的兩筐楊梅,陷入了沉思之中。
揚州居然口風緊到了這般地步嗎?他居然什麼都打聽不到,甚至他曾塞給一個路人十兩銀子,要求他說出來,誰知那路人慌得將銀子一丟,直接跑了!
他想了想,既然城內的百姓閉口不言,那麼城外的總能打聽到一些吧?
他挑起擔子,準備往城門方向走。
正在這時,一個梳著綹辮頭的陰鷙男子走到他麵前,引的他抬起了頭。
“楊梅怎麼賣?”問話的乃是陽闕。
中年人抬頭,望著眼前這個高大陰鷙的男子,心頭一緊,但仍然從容說道:“十文錢一斤。”
“好,我全要了,給我送到我家去!”陽闕冷冷說道,然後將一錠碎銀丟進了楊梅筐裡。
“大人,我不認路。”他陪笑道。
“你在前邊挑擔子,我在後邊指路就好了。”一臉陰鷙的陽闕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來。
中年人臉色一寒,但僅僅一瞬,他便笑道:“那就有勞大人了。”
他挑起楊梅筐,陽闕指著街道,說道:“筆直走。”
中年人挑著楊梅筆直走,陽闕跟在後邊五步之外,身後來了個便衣皂衛,他一伸手,那皂衛遞過來他的鴛鴦镔鐵拐來,然後迅速走開。
“往左拐。”
中年人聽話的往左拐,走過一段相對沒這麼熱鬨的街巷後,陽闕再次出聲。
“往右拐。”
中年人越覺不對勁,身後的陽闕拎著镔鐵拐,往石磚地上拖著,發出刺耳的響聲來,這讓他心中更慌。
“進去!”陽闕聲音變冷了下來。
中年人卻停下了腳步,眼前是一個四麵高牆的死胡同,胡同裡邊,站著一個同樣梳著綹辮,也同樣陰鷙的男子,手上拿著一根镔鐵拐,在那裡等著他!
中年人哪裡還不明白,他上套了!
他兩臂一擺,扁擔一橫,一腳踢出,踢在前邊那一筐楊梅之上,那鮮紅的楊梅如飛石一般朝前方的康朝打去!他一腳後擺,打在另一筐楊梅上,另一筐楊梅朝著陽闕飛射而去!
“勞燕分飛!”
陽闕眼神一凜,認出這招式來!手中鐵拐一晃,畫個大圓,將飛來的楊梅儘數擋下,康朝也是如此,霎時間亂飛的楊梅灑滿一地!
中年人拿起僅剩的那根扁擔,往前一掠,朝康朝打去!
康朝運功,伸出鐵拐相迎,哪料那中年人隻是虛晃一招,待康朝撲空,他一腳往死胡同牆上一蹬,借著這一蹬之力,複踏向另一麵牆,然後噔噔噔的往牆上一路踩上去!他身形極其優雅,動作靈敏至極!
“壁虎遊牆!”
康朝也喊了出來,這個人,他們似乎聽說過!
但是外庭遠不止來了這兩個人!
一張麻繩大網自死胡同頂上一撒而下,麻繩結節處布滿了魚鉤一樣的倒鉤,那大網直直罩了下來,正在攀爬的中年人大驚失色!而後死胡同圍牆頂上爬出十幾個手持軍弩的皂衛!皂衛們端起弩,朝著那麻繩大網內的中年人就是一頓亂射!
中年人慌了,急忙身子一縮,縮到牆角,見那大網撲麵而來,弩箭也射來,急忙一肘打向身後牆壁!
“砰!”
他一肘打穿牆壁,居然打出一個臉盆大的大洞,他身子一縮,丟了扁擔,居然往那洞裡竄了出去!
“縮骨功!”
康朝陽闕大驚,但是他們仍有後手!
“砰!”
那扇巷牆被徹底打爛,康朝陽闕衝了過來,陽闕手中镔鐵拐一揚,七八塊土磚直突突朝前邊那還未展開身軀的中年人打去!
中年人縮骨之後打開是要點時間的,他聞得後邊風響,急忙縮成一個球,左閃右躲!但眼前並不是什麼好去處,那死胡同巷牆之後乃是一個廢棄的茅廁!
中年人慌不擇路,可眼前的一股惡臭味讓他止住了腳步……
“呀啊!”
身後勁風呼嘯,康朝一拐砸來,直接砸在了那茅廁蹲板之上,蹲板被震的粉碎,連帶著那糞水都濺了出來!
中年人閃開,急忙一抖身子,骨頭哢哢作響,恢複原樣,但陽闕一拐又殺了過來!
他連連後退,左閃右躲,連躲掉兩人十餘招後,一腳往後,卻頂到了牆根處,他已退無可退!
康朝陽闕聯手將他逼到牆角處,他欲故技重施之時,忽然牆後一陣猛烈的殺氣湧來,他臉色劇變,但已避無可避!
“轟!”
他身後牆壁被打的粉碎,康朝陽闕急忙往兩邊閃開,躲開磚石碎屑,但中年人運氣就沒那麼好了,後背直接被一隻厚實的肉掌打個正著,登時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往前一竄,跌在了茅廁之前……
這一掌掌力極其渾厚,將他打成重傷,在揚州,能有這般功力的隻有一個……
穩重的腳步聲自他身後傳來,然後在他耳邊停下,隨後,他的身子被一隻大手輕輕拎了起來……
“程歡!”中年人望著眼前這個把他拎起的人,咬了咬被血浸透的牙槽。
“呲啦!”中年人臉上粘著的皮囊胡須被撕下,露出一張煞白的臉,亮出了真容來。
“我道是誰到處打聽揚州之事,原來是你啊,內廷春欽司司正於鳳!”程歡一手拎著於鳳,一手扔掉那撕下的偽裝皮,輕飄飄說道。
“什麼?內廷的人?”康朝陽闕大驚,他們外庭的高手常年在外,根本不認得幾個內廷高手,而同樣,於鳳也不認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