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程歡抵達山東濟州,大隊人馬在一處長著幾棵大榆樹的驛館停了下來。
寬宏大量的皇帝再次對他委以重任,還將內廷的整個冬鎮司派給他,協助他查案!
冬鎮司司正名為方回,是一個年過五十的高手,入內廷七年,他本是泰山派的掌門人,可泰山派式微,他也挑不起大梁,於是選擇了榮華富貴,接受朝廷的招攬,成為內廷高手。
方回長著一張四方臉,額頭上有褶皺的疙瘩紋,五官擠在一起,濃眉小眼,寬鼻厚唇,頭往下,是一根長長的脖子,脖子上都是頸紋,而那極其不好看的頭頸之下,是水桶一般的身軀以及一雙又粗又短的腿,腿上彆著一把比他腿長的多的寶劍。
而在今年二月,得到皇恩眷顧的他,居然入了虛,這消息傳入了殷奇耳中,殷奇很高興,告訴了皇帝,皇帝也感到欣慰,後來外庭在揚州慘敗,皇帝轉手就把他交給了程歡,讓他隨程歡南下。
冬鎮司的人除了方回這個司正之外,還有十個化境高手,二十個一流高手,以及四百訓練有素的皂衛!程歡此次所帶的人馬,不可謂不強盛。
下了馬,入了驛館,早有驛館官員來迎,奉上茶後,驛館官員又將揚州密報呈了上來。
呈上來的正是秦異的信,隻見信上寫道:
原外庭副都督湯銑,本名唐橈,乃十餘年前陽宗三長老,為報私仇,暗殺汪澄,攛掇外庭都督徐經攻打青蓮山,折損鄒剛,葛平,劉猯,歐陽慶,傅恒等人以及三百皂衛,隱而不報。後謀奪外庭都督之位,以閻羅掌殺死正都督徐經,冬縛司司正閻浮,秋繚司司正秋行風,又與揚州軍司府上官雲洲勾結,侵吞軍餉,引發兵變,導致揚州大亂……
程歡越看眉頭皺的越深,湯銑便是唐橈?
他繼續看,看到後邊,隻見上邊寫著:
唐橈眾叛親離,甚至想威脅漕軍主帥曹豻,在此危難之時,春紡司聯合漕軍,以雷霆之勢將唐橈以及上官雲洲鎮壓,唐橈身死十裡長堤……
程歡眉頭擰成了川後,又擰成了卌,合著這唐橈就一個人把壞事做儘了不成?
而他沿途得知的江湖消息傳聞,揚州大亂,江湖上龍門幫,矮子幫,鐘離觀,江淮三幫都出動了,甚至,一向不出世的青鋒門也出現了,難道跟這些江湖門派就沒有半點關係?
程歡思索再三,抬起頭問了那驛館官員一句:“可還有其他未送至京城的折子?”
“有。”
驛館官員將華卿跟曹豻的折子都送了上來,交給了程歡。程歡再次皺眉,本該六百裡加急送往京城的折子居然還在這裡?誰這麼有本事?
至於為何揚州大案的折子至今仍然停留在此處,那必然是另有原因了,這麼大的事,秦異,華卿,曹豻這三個在外的官肯定遮不住,朝中肯定有人在幫那夥人,而且故意扣留在這個南下北上必經的驛館,等著他程歡來看!
程歡很快便想通了。
他一揮手,示意方回出去驛館外等著,方回也聽話,很快就出去了。
待到四下無人,他再次看了看驛館那官員,問道:“你的家眷,在京城還好吧?”
“還好還好……”那官員順口答出後,立馬捂住了嘴。
“你是誰的人?”程歡沉聲問道。
“下官乃是瑞王殿下好友……”驛館官員答道,顯然,程歡的性子他知道一些。
見此人直言不諱,程歡笑了,江湖上有人幫,朝中還有人幫,伊寧他們這幫人是要翻天啊?而瑞王,這個看似沒有實權的人居然在這裡花這小心思,他想乾什麼?
程歡回想起去閒園時,那個小姑娘所說的話。
“是的,汪前輩死於陽宗餘孽唐橈之手,姐姐跟昭哥去給汪前輩報仇去了。”這是小蘭的原話。
這句話已經暴露了一切!
這三本看似不同,實則大同小異的折子,是那群人合夥弄出來欺騙皇帝的東西!
而且還要故意讓程歡看到,逼程歡做抉擇!
程歡悠悠歎了口氣,這事不好辦啊……
徐經一心往上爬他是知道的,可徐經接旨出京是乾嘛的?是對付東華會的,而東華會如今都沒動靜,徐經反而跟伊寧那夥人打了起來,結果外庭兩個都督,兩個司正,全部沒了,恐怕東華會知道這事,牙都得笑掉吧?
難道他程歡要跟徐經一樣,跟這幫人死磕到底嗎?
程歡會掌控大局,這是他與徐經最大的不同,現如今,一旦跟青鋒門,龍門幫開戰,一時未必拿得下不說,一旦反目成仇,日後還不知道要出多少岔子,朝廷能承受這個後果,可他程歡能承受嗎?
想到這裡,他揮了揮手,讓驛館官員退了下去。
他再次想了想,喚來了邵春。
“督主,有事您吩咐。”邵春拱手低頭,一臉平靜。
程歡撇過頭,看著年輕的邵春:“我聽聞你在樞機院當皂吏,負責謄寫文卷,不僅寫的一手好字,還是個模仿他人筆跡的高手?”
“略會一些,高手不敢當。”邵春道。
程歡沒再說話,將手中三本折子儘數遞給了邵春,示意他看。邵春接過折子,一本一本打開來看,看完之後仍然臉色平靜,也沒有出聲。
“你的師傅伊寧,師叔董昭,兩人在江北大鬨了一通,江湖上已經傳開了,而這個折子上根本沒提到兩人,你覺得外庭死了兩個都督這麼大的事,會跟他們無關嗎?”程歡深邃的雙眸緊緊盯著邵春,希望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邵春仍然臉色平靜:“師傅,師叔,他們沒有書信到京城,卑職無從得知他們的消息,至於有關無關,還需徹查才知道。”
“你知道本督為何讓你看這事關無數條人命的折子嗎?”程歡繼續問道。
“督主是想讓卑職模仿這三位大人的筆跡,改折子。”邵春麵淡如水。
“不錯,你很聰明,繼續說。”程歡來了興趣。
邵春思忖了一會,繼續道:“這折子上沒有寫江湖人士參與,但江湖上已經鬨得沸沸揚揚,聖上不可能半點風聲都不知道,所以,必須將我師傅師叔寫進去,這樣才會顯得真實,聖上才會相信,才不會追究他們的罪責。”
程歡看邵春的眼光帶上了一絲驚訝,這小子,可真是個好苗子!
“來,本督告訴你如何改……”程歡招了招手。
邵春靠過去,程歡便開始講解了開來……
於是乎,翌日一大早,三匹六百裡加急的快馬帶著改過的折子直奔京城而去!
而程歡,則帶人繼續南下揚州!
春風拂柳,柳葉如刀,細雨撲麵,麵涼如霜。
唐橈雖死,但他卻牽扯了太多的人和事,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對於好人壞人來說都一樣。
程歡騎著馬,回頭喚方回,方回立馬上前,聽候吩咐。
“這裡離泰山不遠,那是你以前的宗門吧?”程歡問道。
方臉的方回點頭:“是啊,好多年沒回去了。”
“本督許你幾日假,你回去看看吧。”程歡很大度道。
“這如何使得,卑職豈敢以私廢公?”方回有些猶豫。
“無須擔心,你還不相信本督的為人嗎?”程歡笑了笑。
“既如此,多謝程督主!”方回喜笑顏開,他早就想回泰山派顯擺了。
程歡笑意未減,方回已然縱馬離去。
三月十七,程歡抵達揚州,他直接命人帶著聖旨,前往揚州各衙門,命各衙門主事的官員前來揚州秋繚司署衙議事。程歡的到來,讓所有人心驚了起來,但是這些人並未驚慌失措,他們很坦然的前去秋繚司署衙,想看看程歡如何處理!
可是此時的程歡,並不在裡邊。
程歡化身為一個身材挺拔,穿著粗布衣裳的高大中年人,走在揚州街上,他四處瞅了瞅,找到一個深巷裡賣杏花的老農,開口道:“老哥,今年生意如何?”
“嗨,彆提了!”那老農一開口就是歎氣,“本來好好的,二月底不知道出了多大的事情,這揚州啊又是封城又是抓賊什麼的,我家的杏花雖然今年開滿了,但錯過了那幾天,哎……”老農又歎了一口氣。
程歡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杏花筐裡,說道:“老哥,可否詳細說說那個賊的事?”
那老農見了銀子,登時一喜,連忙道:“客官,我告訴你,你可彆說出去啊,我聽說啊,外庭那兩個都督,是同一個人殺的,那抓賊就是抓的那個人啊!”
程歡一驚,同一個人殺的?
“還有啊,有當兵的說二十八日夜,那軍司府的指揮使被劫持了,二十九日清晨,有個女賊劫持他上了通泗門,打開了城門,將那些江湖門派的人引了進來呢……”那老農興奮說道。
程歡越聽越心驚!
一個賣杏花的老農都知道這麼多,這種事情幾本折子如何瞞得住朝廷?
程歡兜兜轉轉,轉了幾圈後,在楊柳橋邊停了下來,看見了橋邊有個包子鋪,上邊寫著:“董家包子”四個字。
他正準備再次打聽一番的時候,一個聲音喊起:“董昭,來一屜鮮肉包子!”
“好嘞!”
包子鋪老板端著一屜剛出爐的包子,笑嘻嘻的奔向了橋邊角下那一桌的客人,然後他一回頭,便看見了這個中年人,他連忙笑嘻嘻問道:“客官,你要吃包子嗎?新鮮的包子,好吃的很啊!”
“你叫董昭?”
“是啊,客官怎麼了?”那董昭還是笑盈盈道。
“我還以為你是另一個董昭呢?”程歡看著眼前這個身材矮小,年過五十的包子鋪老板,笑了笑道。
“哈哈哈哈,客官你是外地人吧,你不知道啊,我們揚州有七八個董昭呢,不過二十九日那天,大群江湖人士進城,口裡都喊著董昭在哪董昭在哪,四處抓人問,把我們揚州的七八個董昭都找齊了。”包子鋪老板說道。
“還有這事?”程歡有些驚訝。
“是啊,可是把我們找齊了,卻說我們沒一個是他們要找的董昭,最後這幫人聽說那個董昭往十裡長堤跑去了,他們又蜂擁而去,找那個董昭去了!”包子鋪老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
“然後呢?”程歡太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