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伊寧到達大同,進了北鎮帥府。
而此時的蘇博已經躺床上了,是在榻前見的伊寧沈青。
伊寧看著熟睡的蘇博,再看看旁邊的度然老和尚,一時眼神一變,問道:“這你治的?”
“阿彌陀佛——”
“阿你個頭!”
“伊寧施主,這不能怪貧僧啊,他身體本就弱,又不會武功,還操勞過多,這種病一旦染上風寒,就會虛弱無比,貧僧也是沒辦法的啊……”度然一臉正色道。
“咳咳……”
兩人的交談驚醒了蘇博,他睜開眼,看見了坐在榻前的伊寧,他想坐直身子,度然立馬走到他身後扶住他,蘇博這才艱難坐起來,麵帶笑意。
“阿寧,你來了?”
“嗯。”
“幫伯伯批公文吧。伯伯忙不過來了。”蘇博笑著說道。
旁邊的劉棠很快搬出一尺高的公文,放在榻前不遠的書桌上,然後靜靜地站在一旁,不時抬起頭,瞥過眼,看伊寧的反應。
“好啊。”伊寧很淡定說道,隨即又說了兩個字,“但是……”
“但是什麼?”蘇博問道。
“先寫辭呈。”
“對,把辭呈寫了,咱們各回各家,反正仗打完了。”度然順口就接下話說道。
“好,我寫。”蘇博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伊寧回頭,對沈青道:“你先走。”
沈青點頭道:“好,有事信鴿聯絡。”
沈青朝蘇博行了一禮之後,便再次出發往府州了。
伊寧終是在這裡坐了下來,坐在書案之前,拿起筆就開始批公文,一如江南故事。蘇博靜靜看著她的背影,一時感慨,一時心酸,多好的孩子啊,她若是我的女兒或者兒媳,該有多好……
等蘇博精神好些的時候,他忍不住拿起伊寧批的公文來看,先隨手拿過一本,是梁鐵的,寫的是給梁鐵以及屬下請功的,上邊要求作戰有功的各升一級,梁鐵已至步軍都督,而他居然想借著黃羊穀一功升到兵馬都監。
而伊寧批的是:將士按斬獲升職,梁鐵先丟外寨,後折張珩,功不大,過不小,降級為步軍管事。
蘇博再次拿起一本,上邊是給鄭桂請功的,居然要提拔鄭桂當副總督。
而伊寧批的是:無功無過,碌碌無為,不堪重用,降為晉陽守備。
蘇博越看越感興趣,看了一本又一本,直到找到王烈的,王烈功勞可不小,他想看看王烈會升到什麼地步。誰知伊寧的批注是:複任王烈為寧化軍指揮使,麾下下轄騎兵五千,步軍一萬。
王烈已經是馬軍總指揮使,卻是也被降級了,伊寧怎麼想的?
他翻到顧章平的,上邊寫的是:升原寧化軍遊擊將軍顧章平為保安軍指揮使。
讓顧章平頂替原本張珩的位置嗎?
而顧章和的隻有四個字:打回原籍。
這就是私心了,蘇博嗬嗬一笑,顧家隻有兩個兒子,都在軍中,而且之前兩次遇險,伊寧這是要給顧家留根苗啊!
蘇博合上公文,長舒了一口氣,有她在,自己確實輕鬆不少,但不能總累著她啊,他緩步走到自己書桌前坐下來,揮筆沾了沾墨水,準備寫辭呈。
這個天下,早晚是要交給年輕人的啊……
正月初六午時,度然在自己臥室端坐,拿著檀木念珠正念著經,念著念著,忽然珠串斷了,檀木珠子撒了一地……滴滴答答的聲音響起,度然猛的睜開眼,微微抬頭,布滿皺紋的眼角滑落下一滴淚來。
“牛鼻子……走好!”
當蘇博的侍衛喊度然吃飯時,度然,正默默在一邊燒著紙錢,當聽到有人喊他時,他一轉頭,已是淚流滿麵。
度然的反常很快將蘇博伊寧引了過來,兩人看著度然一邊燒紙一邊哭,蘇博急忙問道:“度然大師,為何如此悲傷?出了什麼事?”
“牛鼻子他……他今天走了……走了……”度然說完放聲大哭。
“你怎麼知道他走了?”蘇博驚問道。
度然拾起一顆檀木念珠,手都在顫抖,嘴唇抖動,含糊道:“這是,這是……這是二十年前,他送我的,今天……斷了!”
蘇博聞言,臉色霎時變白,踉蹌後退一步,捂著胸口,伊寧趕忙扶住他的胳膊,誰料蘇博直接就一口血噴了出來!
“蘇伯伯!”伊寧驚呼出口,死死扶住蘇博,沒讓他倒下。
蘇博也沒想到,年前跟汪澄的告彆,竟然是最後一麵……這個跟度然一樣不正經的老道士,在昝敏入侵的時候,不計功名,不顧生死的戰鬥在最前邊,陣斬了南裡仆。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也是他蘇博的好友,他的離去,無疑給蘇博造成了重大打擊……
早知道,當初就緊緊抓住他那雙手,不讓他走了啊!
蘇博又病倒了……
人終有一死,老人總會凋零,伊寧看著眼前臉色煞白的蘇博,淚流滿麵的度然,她也鼻子一酸,眼淚流出,這些人,走一個少一個,時間可以抹平一切,但記憶總會在腦海深處時不時湧出來,衝擊著人的靈魂。
劉棠喊道:“大師,你不能隻憑念珠斷了就下此定論,汪真人武功這麼高,怎麼就會死了呢?”
度然道:“不會有錯的……不會有錯的……”
伊寧當即朝劉棠道:“叫林澈來!”
林澈是青鋒門人,他是留在大同的聯絡人員,林澈得到召喚,立馬趕來,他個子不高,瘦瘦的,臉小卻五官周正,他跑到伊寧麵前,恭恭敬敬一拱手:“大小姐請吩咐。”
“發信!”
“發往哪?”林澈問道。
“四方館……翠柏莊!”
“所為何事?”林澈抬起頭,一臉疑問。
“汪澄生死!”
林澈不再過問,立馬就出了門。
正月初六下午,董昭等人帶著汪澄的遺體回到了四方館,施瑜夫婦大驚失色,看著這一行眼眶紅通通的人,再看到汪澄的遺體,施瑜眼淚也掉了下來。
“誰乾的?汪前輩怎麼會死於非命?”施瑜大聲問道。
“是唐橈!師叔祖中的是唐橈的閻羅掌……”董昭咬牙道。
“閻羅掌……”施瑜撥開汪澄胸前的衣襟,看著那黑色的掌印,恨的咬牙切齒,誰能想到,汪澄一去洛陽,便遭了唐橈毒手?
“我去發信給百花穀!還有矮子幫各個分舵!”卓婷慌忙拽起裙擺,邁步去寫信。
一行人望著汪澄的遺體,咬牙的咬牙,流淚的流淚。忽然馬蹄聲響起,施瑜急忙轉頭,是龍驍。
“施莊主!”龍驍打了聲招呼。
董昭轉頭,盯著龍驍:“你來做什麼?”
“董兄弟,龍某此來,隻為護送汪真人遺體上青蓮山!”龍驍堂堂正正道。
“我憑什麼相信你?”董昭冷冷道。
“我龍驍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知道嗎?我何曾用過什麼陰謀詭計,又何曾背後害過人?”龍驍臉色不變。
董昭直視著龍驍,龍驍也直視著他,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看的出來龍驍確實是沒有做過虧心事,而且他還曾在江中救過他,這個恩他得記下來。
“董兄弟,我聽說過唐橈,若是你們在路上遇見了他,以你現在的武功,是沒有半分勝算的,所以,龍某此去,足以護住汪真人的遺蛻,甚至上了青蓮山,江淮三幫也不敢造次!”龍驍分析道。
“我相信龍幫主的為人!”白梨站出來說道。
“好,那就多謝龍幫主了。”吳非說道。
“汪真人的死因,龍某一定會查清楚的,至於唐橈,若是讓龍某逮到了,龍某絕對不會饒過他的!”龍驍信誓旦旦道。
“但願如此。”
董昭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